凌晨两点,江城像一张被拔掉电源的老电视,先是雪花噪点,再是骤然熄灭。 溯光塔顶层,三百米高空的风带着铁锈味,刮得耳膜生疼。苏燃站在护栏外侧,右手捏着一张 A4 纸,纸角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投降的小白旗。她的眼尾扫过塔身——原本循环播放化妆品广告的 360°LED 屏,此刻一片死黑。
下一秒,黑屏亮起血红激光,一行白字逐行打印: 苏燃,你以为重启人生就能逃出我的剧本? 末尾光标闪烁,仿佛有人在暗处缓慢敲下回车。
城市下方传来第一声尖叫,随后是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手机屏幕的光点密集亮起,像倒悬的银河。直播平台的弹幕滚得比风还快: ——“我没看错吧?那是真的溯光塔!” ——“剧本?什么剧本?行为艺术?” ——“姐姐别跳!!”
苏燃垂眸,目光掠过脚下火柴盒大小的车流,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她抬手,把 A4 纸对准头顶的监控无人机—— 纸上是一行行打印体: 第一章·人物卡:苏燃,28 岁,BUG 女主,第 99 次重生失败…… 任务:在 24 小时内爱上江既白,并为其挡枪死亡。 失败惩罚:重置世界。
纸的右下角盖着猩红章:剧情管理局·A 级剧本。 “第 99 次,腻味了。” 她声音不高,却通过无人机麦克风传进三百万正在观看的耳朵。
然后,撕拉—— A4 纸被对折,再对折,指甲掐住折痕,像掐住命运的喉管。 第三下撕裂声响起时,她松开手。碎纸片被风卷起,掠过塔顶氙灯,像一群仓皇的白蛾,扑向 300 米下的火海。
苏燃抬腿,没有任何助跑,身体前倾,直直坠下。
坠落时间 0.78 秒。 隐藏在 210 米高度的救援网“嘭”地弹开,银白色高分子纤维在夜色里闪了一下,像一柄突然撑开的伞。苏燃砸进网心,下坠势能瞬间被分解成横向摆荡。耳边的风被撕裂成尖啸,胸腔被勒得生疼,她却笑出了声。
“果然,”她喃喃,“IF 苏燃跳楼 THEN 强制回收。”
救援网开始回卷,电动绞盘把她拖回塔顶平台。护栏内侧,一排黑衣保镖背手而立,像沉默的标点符号。为首的男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灰色西装三件套,立领衬衫的扣子系到最顶端,喉结轮廓锋利。
江既白。 江城首富,慈善晚会上的常客,此刻却像一场黑白默片的旁白。
他微微抬手,保镖们无声退去,只剩他与被网兜放到地面的苏燃对峙。
风把苏燃的头发吹得凌乱,数据蓝的渐变发尾闪着冷光。她右手腕被网绳勒出一圈红痕,她却像欣赏首饰一样转动手腕,抬眼。 “第 100 次开幕,你迟到了 0.7 秒。”她声音沙哑。
江既白垂眸看她,目光像扫描仪,一寸寸读取她的骨骼数据。 “观众需要缓冲时间。”他声音低缓,带着播音腔,“高潮不能来得太急。”
苏燃嗤笑,目光掠过他袖口——银色绣线隐约是一行 0 和 1 的摩尔斯。 “你升级了台词库?”她侧头,语气像发现软件更新日志,“可惜,还是一股翻译腔。”
江既白没有回答,只抬手。 一架医疗无人机降落,舱门弹开,里面整齐码着镇静剂、磁吸手铐、香槟冰桶。 他先取出冰桶,拎出一支 1996 年唐培里侬,“砰”一声木塞飞起,泡沫涌出。
苏燃挑眉。 “庆功?”她问。
“庆功。”江既白把香槟递给她,却在她指尖碰到杯壁的瞬间松手—— 高脚杯垂直坠落,碎成一地晶亮的星。
“可惜,”他低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剧本不允许你醉。”
保镖上前,给苏燃扣上磁吸手铐。镣铐内侧弹出软垫,防止淤青,细节周到得像五星酒店。 苏燃低头研究手铐,忽然开口:“江既白,你怕吗?”
男人没回头,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 “怕什么?”
“怕我这次真的死掉。”她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唇,“剧情管理局的回收机制,如果碰到 100% 脑死亡,会不会也失灵?”
江既白脚步微顿,侧脸在氙灯下像一座冷白雕塑。 “你可以试试,”他终于转身,嘴角带着礼貌的弧度,“但请记住——死亡不是退出键,只是加载下一章节。”
塔顶电梯下行。 轿厢四壁是不锈钢镜面,映出两个人的倒影:苏燃双手被锁,站在左侧;江既白双手插兜,站在右侧,中间隔着 45 厘米——恰好是心理学上的社交安全距离。
电梯数字跳到 188 层时,苏燃忽然开口: “你听见了吗?”
江既白抬眼,通过镜面与她对视。 “心跳。”苏燃用下巴指自己左胸,“它刚才停了 0.4 秒。”
“系统延迟。”江既白语气平稳,“重启后的心率补偿。”
苏燃却笑了,“不,是自由落体的感觉太爽,它不想回来。”
叮—— 电梯抵达一楼。门开的瞬间,闪光灯如海啸扑来。
塔外广场已被媒体包围。 江既白的保镖组成人墙,硬生生劈开一条通道。救护车停在红毯尽头,车门上喷着“既白慈善医疗”的 LOGO,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记者们的问题像乱箭: “江先生,这是否是新的沉浸式戏剧?” “苏小姐,你对自己的行为艺术有什么解释?”
苏燃侧头,对记者吹了个口哨,“记得关打赏,今晚的演出不收费。”
江既白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嘈杂: “苏小姐需要精神干预,感谢各位关心。”
闪光灯下,他握住苏燃手铐中间的链条,像牵着一只昂贵却危险的猫。
救护车厢改造成了移动 ICU。 车门关闭,隔绝了所有喧嚣。车厢壁是吸音软包,灯光昏黄,像电影里的审讯室。 苏燃被按在折叠担架上,一名医生模样的人准备注射镇静剂。
“剂量减半。”江既白淡淡开口。 医生犹豫:“可是——” “她怕黑。”江既白垂眸,目光落在苏燃睫毛投下的阴影,“全麻会做梦,梦里没有光。”
苏燃掀起眼皮,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学会体贴?”
江既白没有回答,只抬手在车载平板上划了几下。 屏幕亮起,是一行正在运行的代码:
IF 苏燃跳楼 THEN 强制回收 ELSEIF 心率<30 THEN 启动复活协议 ELSE 执行精神干预 V3.2
光标闪烁,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回车。
救护车启动,驶入城市深处。 窗外霓虹被拉成彩色的线,像一幅正在融化的油画。苏燃盯着车顶,忽然轻声念: “江既白,第 100 次了,你累不累?”
男人坐在对面,双手交叠,像一尊博物馆雕像。 “剧本没有累这个选项。”
“那你哭过吗?”
江既白沉默两秒,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眼泪也是剧情需要。”
苏燃笑了,笑声在封闭车厢里回荡,像一串玻璃珠落地。 “好,那我送你一个剧情高潮。”
她猛地抬腿,用膝盖顶向医生手腕,注射器飞起,药液在空中划出透明弧线。磁吸手铐“咔哒”一声弹开——沈雾提前植入的木马程序,在金属锁芯里发作。
0.5 秒的空档,苏燃扑向车门,手指已经摸到内拉环—— “苏燃。”江既白声音平稳,像在念旁白,“车门有 3000 伏脉冲。”
她的指尖停在距离拉环 0.3 厘米处。
车厢陷入死寂。 只有心跳声,两颗,同步加速。
江既白按下平板侧面的红色按钮。 车厢灯光瞬间熄灭,再亮起时,已是一片深海般的幽蓝。 四面墙壁投影出数据瀑布,绿色的 0 和 1 像雨一样坠落。
苏燃的瞳孔倒映着雨幕,听见江既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欢迎来到第 100 次开幕。”
投影骤然定格,一行巨大的白字悬在两人之间: 观众投票:是否立即执行精神干预? 下方两个按钮:YES / NO 票数实时跳动,YES 以每秒 10 万票的速度飙升。
苏燃咧开嘴角,忽然抬手,在 NO 上轻轻一点。 票数瞬间清零。
江既白眉梢微挑,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黑进了投票系统?”
“不,”苏燃耸肩,“我只是比他们更懂观众。人类永远喜欢反骨。”
救护车一个急刹,停在跨江大桥中央。 车门滑开,夜风灌进来,带着水汽和汽油味。 江既白先下车,绕到另一侧,像绅士替女伴开门。
苏燃迈下车,赤脚踩在柏油路面上,才发现自己高跟鞋早在塔顶就踢掉了。 桥下的江水黑得发亮,倒映着两岸灯火,像一面碎掉的镜子。
“最后一幕。”江既白轻声说,“跳江、车祸、失踪,你选一个。”
苏燃歪头看他,“如果我都不要呢?”
江既白抬手,指尖在空气中划了一下—— 桥对面的大屏忽然亮起,实时播放着救护车内画面: 医生昏迷,磁吸手铐断裂,镇静剂洒了一地。 配文标题: 首富慈善家遭暴力挟持,嫌疑人苏燃仍在逃
苏燃吹了声口哨,“舆论杀人,老套。”
江既白垂眸,声音像夜色一样凉:“但管用。”
下一秒,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警灯切割空气。
苏燃后退半步,脚跟已经悬空在桥边缘。 江既白伸手,却不是抓她,而是递来一张空白 A4 纸。 纸面干净,没有一个字。
“第 100 次,我给你一张没有剧情的纸。”他声音低哑,“敢不敢写你自己的结局?”
苏燃盯着那张纸,忽然笑了。 她抬手去接——
轰! 一辆重型卡车突然失控,冲破护栏,直直撞向两人!
白光炸裂。 世界静音。 苏燃最后的视角,是江既白猛地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空白 A4 纸被风掀起,像一面投降的白旗,又像一面崭新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