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衙的院子里,宋玉正对着一张摊开的桑皮纸凝神细看。
纸上是他凭着记忆画下的两种作物——番薯与玉米。
线条虽略显粗糙,却将块根、叶片的形态勾勒得分明。
“大人,这便是您说的‘高产作物’?”
王敬站在一旁,捻着胡须,眼神里满是疑惑。
纸上的东西他见所未见,番薯那圆硕的块根倒像是某种药材,玉米的穗子更是古怪,既不像稻麦,也不像粟米。
宋玉指尖点在番薯的块根上:“此乃番薯,耐旱耐瘠,沙土里也能活,一亩地能收数千斤。
这玉米,不怕涝,颗粒饱满,亩产亦能过石。”
“数千斤?
过石?”
王敬惊得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大人,这怕是说笑了。
便是最肥沃的水浇地,水稻亩产也不过三石,这陌生作物怎可能有如此收成?”
旁边的赵安也附和道:“是啊大人,农书上从未记载过这样的作物,莫不是……”他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怕不是异想天开。
宋玉早料到他们会有疑虑,微微一笑:“王典史,赵书吏,空口无凭,说再多也无用。
眼下要紧的是找到这两种作物的种子。”
他转向老周,“老周,你还记得我父亲的旧友中,有在广东、福建任官的吗?”
老周想了想,点头道:“记得,有位姓林的御史,当年和老爷同科进士,现在好像在福建泉州府任职。”
“太好了。”
宋玉眼前一亮,“快,备笔墨,我要写封信。”
宋代以来,番薯、玉米虽未在中原普及,但己通过海上贸易传入闽广一带。
只要能从那里弄到种子,试种成功,清溪县的粮食危机便能迎刃而解。
信写得恳切,宋玉不仅详述了清溪县的灾情,还特意说明引种新粮对救荒的重要性,末尾附上五十两银子作为“购种之资”。
封好信,他叫来县衙里最快的驿卒:“这封信,星夜兼程送往泉州府,务必亲手交到林御史手上。
若能请到他帮忙寻得种子,重重有赏。”
驿卒接过信,揣进怀里,抱拳应道:“大人放心,小人拼了命也会送到!”
送走驿卒,宋玉看向王敬:“种子的事得等些时日,咱们不能闲着。
荒地普查的结果出来了,八千多亩,得尽快开垦出来。”
王敬面露难色:“大人,开垦荒地可不是易事。
农具、耕牛、种子,样样缺。
再说,流民们饿得有气无力,哪有力气开荒?”
“我知道。”
宋玉早有盘算,“农具的事,让县里的铁匠铺先赶制一批锄头、镰刀,钱从县衙的俸禄里出。
耕牛……先从各乡富户手里借,就说县衙担保,秋收后加倍奉还。
种子嘛,先把县里仅存的陈粮挑出些饱满的,凑合用。”
他顿了顿,看向赵安:“赵书吏,你去通知流民,愿意参与开荒的,每日除了管饭,额外再发一升米,算作‘开荒粮’。
开垦出来的土地,谁开的就归谁,三年不纳赋税。”
“三年不纳赋税?”
王敬和赵安都吃了一惊。
这可是违背祖制的事,传出去怕是会被言官弹劾。
宋玉却很坚定:“特殊时期,当用特殊之法。
百姓有了地,才会有干劲。
若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谁还肯为朝廷效力?”
他看向王敬,“王典史,你是老人,该知道民心比什么都重要。”
王敬沉默了。
他在县衙待了二十多年,见过太多百姓因赋税沉重而流离失所。
宋大人的法子虽冒险,却未必不是条活路。
他躬身道:“大人说得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消息传出去,破庙里的流民炸开了锅。
“自己开的地归自己?
三年不用交粮?”
张老实捧着那碗还没喝完的稀粥,手都在抖。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亩自己的地,不用再看地主的脸色。
“官爷还说,管饭,每天额外给一升米呢!”
一个年轻汉子兴奋地喊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娃,有这米,就能活下去了!”
“我去!
我去开荒!”
“算我一个!”
原本死气沉沉的破庙,一下子活了过来。
三百多流民,几乎都报了名。
三日后,开垦正式开始。
宋玉亲自带着流民来到城东的一片荒地。
这里原本是片上好的水田,只因清溪河淤塞,灌溉不便,才荒了下来,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乡亲们,”宋玉站在一个土坡上,高声道,“从今天起,这片地就是你们的了!
只要肯下力气,来年就能种出粮食,就能过上好日子!”
“好!”
村民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干劲。
没有耕牛,他们就用锄头一点点刨;没有农具,就几人合用一把;饿了,就啃个糙面馒头;累了,就躺在田埂上歇会儿。
虽然辛苦,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希望。
宋玉也没闲着,他脱下官服,换上短打,拿起一把锄头,跟着大家一起开荒。
起初,流民们还有些拘谨,见县令大人都亲自干活,也都放了开来。
“大人,您歇歇吧,这些粗活哪能让您干。”
张老实看着宋玉汗流浃背的样子,过意不去。
宋玉擦了把汗,笑道:“我也是清溪县的一员,理应出力。
再说,活动活动,身子骨更结实。”
他一边干活,一边观察土地的情况。
这片地虽然荒了,但土层深厚,只要能解决灌溉问题,确实是块好地。
他找到王敬:“王典史,这片地离清溪河不远,能不能修条水渠,引河水过来?”
王敬看了看地形,点头道:“可以是可以,就是修水渠要不少人工……让开荒的百姓兼顾着修。”
宋玉道,“多算些工钱,就用粮食抵。”
就这样,白天开荒,傍晚修渠,流民们虽然累,但每天能吃饱饭,还能攒下些粮食,干得格外起劲。
期间,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有富户不愿借耕牛,宋玉亲自上门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答应以县衙的名义立下字据,富户们才勉强同意。
有铁匠铺偷工减料,打出来的锄头一用就断,宋玉得知后,当即把铁匠叫来,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一顿,命他重新打造,否则就吊销他的匠籍。
日子一天天过去,荒地渐渐变成了良田,水渠也修得有模有样。
村民们脸上的彩色少了,多了些红润,眼神也越来越亮。
这天傍晚,大家收工回来,刚到破庙,就见赵安带着几个衙役,推着几辆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满满的糙米。
“乡亲们,好消息!”
赵安高声道,“大人让人从邻县买的粮食到了!
从今天起,‘开荒粮’加到一升半!”
“太好了!”
流民们欢呼起来。
张老实拉着孙子,走到赵安面前,深深一揖:“赵书吏,替我们谢谢宋大人。
若不是大人,我们祖孙俩早就饿死了。”
“张大爷客气了。”
赵安连忙扶起他,“大人说了,大家都是大明的百姓,理应互相扶持。
等新粮种来了,日子会更好的。”
提到新粮种,大家都好奇起来。
“赵书吏,那新粮种真有那么神?
一亩能收数千斤?”
“我也不知道,但大人说有,肯定错不了。”
赵安笑道,“等种出来,不就知道了?”
宋玉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破庙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民心渐渐凝聚起来了。
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番薯和玉米的种子还没消化,水利设施还需要完善,县衙的财政依旧捉襟见肘……“大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老周端来一盏油灯。
宋玉接过油灯,点头道:“知道了。
对了,老周,给泉州府的信,有回音了吗?”
“还没有,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老周道。
宋玉嗯了一声,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明月。
他想起了现代的家乡,想起了实验室里的仪器,心中有些怅然。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既来之,则安之。
他现在是清溪县的县令,肩上扛着一万多百姓的生计。
他必须努力,不仅要让清溪县的百姓活下去,还要让他们活得更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驿卒的呼喊:“大人!
泉州府的回信到了!”
宋玉心中一喜,连忙打开门:“快,拿进来!”
驿卒递上一封厚厚的信,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宋玉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玉侄见字如面,得知清溪灾情,老夫心忧不己。
番薯、玉米种子己寻得,托驿卒带去。
此二物确是高产,耐旱耐瘠,望玉侄善用,以解民困……”他放下信,打开麻袋,只见里面装着一些褐色的块根和金黄的颗粒,正是番薯和玉米的种子!
“太好了!”
宋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老周也凑过来看,好奇地问道:“大人,这就是番薯和玉米?”
“正是。”
宋玉拿起一个番薯,又拿起一粒玉米,眼中闪烁着光芒,“有了它们,清溪县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