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横着劈下来的。
瓦檐泄下的水瀑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混着泥腥的冰刃,一刀刀剐着林薇薇跪在院中的膝盖。她最后的记忆还卡在写字楼37层落地窗的倒影里——凌晨三点的城市像块发霉的电路板,而她是烧焦的保险丝。
“删干净…不能留把柄…”
心脏炸裂的剧痛中,她抹掉手机数据,掌心死死攥住母亲遗留的银簪。那簪尾的凹凸刻痕烙进皮肉,成了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触感。
“跪直了!装什么死!”
鞋尖狠狠碾上手指,骨节挤压石缝的钝痛让林薇薇猛然睁眼。
阴翳的天井像口倒扣的棺材。
朱漆剥落的廊柱淌着黑水,穿靛蓝棉布裙的婆子正举着油伞骂骂咧咧。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扎进脑海:大胤王朝承平十二年,吏部侍郎府。她是林薇,行三的庶女,生母云姨娘“病逝”后活的连狗都不如。昨夜因打碎嫡母裴氏一只定窑盏,被罚跪祠堂院十二时辰。
“刘妈妈,”她喉咙里滚出原主残留的怯懦颤音,“雨太大了,祠堂门能否…”
“啪!”
枯树皮般的手掌抽得她耳中蜂鸣。刘妈妈唾沫星子混着雨喷来:“***胚子也配提祠堂?冲撞祖宗牌位的脏货,只配烂在雨里!”
林薇薇舔掉唇角的血锈味,垂眸掩住眼底寒光。
环佩叮咚声刺破雨幕。
一把湘妃竹骨伞移入院中,伞沿抬起时,少女胭脂色裙裾灼亮得扎眼。金丝牡丹髻,点翠步摇,林薇脑中自动浮出身份标签——嫡长女林玉娆。
“三妹妹这身湿透的丧气样,倒真随了你那窑子出身的娘。”林玉娆停在石阶上,锦缎绣鞋尖的东珠扫过积水。
林薇垂首,指甲抠进掌心。记忆里云姨娘被抬进府那日,穿的正是一件洗褪色的胭脂裙。
“听说你摔的是父亲赏母亲的定窑盏?”林玉娆忽然弯腰,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掐起她下巴,“可惜呀,母亲心善只让你跪着…”
冷香逼近,林薇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惨白的倒影。
“若是我呀——”金镯滑落腕骨,一抹银亮从林玉娆袖中露出,“就赏你十二根针,替你短命的娘教教规矩!”
噗嗤!
细锐的凉意刺穿左臂皮肉。林薇浑身绷紧,眼睁睁看着三寸银针在视野里旋转推进。针尾雕着缠枝莲——分明是裴氏嫁妆里的物件!
“放心,这儿不留疤。”林玉娆笑着碾转针尾,“父亲瞧不见的。”
剧痛电流般窜过后槽牙,林薇却低笑起来。
“姐姐笑什么?”林玉娆指尖一顿。
“笑这针淬了绿矾?”林薇盯着她腕间金镯缝隙的铜绿渍,“沾血泛青,遇热则腐。半月后我若高烧溃烂而死,太医诊个‘邪风入体’…真是好算计。”
林玉娆脸色骤变——这是她偷取母亲药房绿矾油时沾的痕迹!
“我若此刻喊破,”林薇声音淬冰,“姐姐猜,父亲会不会查你妆匣暗格里的琉璃瓶?”
(闪回:三日前深夜)
林玉娆鬼祟潜入裴氏小药房。博古架第三格,琉璃瓶内绿稠液体泛着幽光。她蘸取少许抹在银针上,窗外突然传来猫叫,惊得她碰倒药杵,绿矾油溅上金镯内壁…
(现实)
雨声吞没了林玉娆的抽气声。她像见鬼般甩开林薇:“疯…疯子!刘妈妈,盯死她跪满时辰!” 绣鞋绊到湿滑台阶,湘妃伞骨“咔嚓”折断。
竹杖挟风扫向林薇头顶!
“刘妈妈昨日当的鎏金扁簪,”她忽然开口,“赎回来了吗?”
竹杖悬停半寸。婆子横肉抽搐:“胡吣什么!」
“西街永兴当铺的二柜张升,”林薇盯着她腰间鼓囊处,“是我生母的陪嫁旧仆。”她赌这婆子不知云姨娘根本无陪嫁,“若我酉时不见他,你当赃物的清单就会出现在夫人案头——包括裴老夫人赏的那对绞丝虾须镯。」
刘妈妈踉跄后退一步。昨日她偷溜出府,确用黑布裹着簪子塞进当铺窗口…
“…烂死在雨里吧!”婆子色厉内荏地啐道,却缩回廊下。
暴雨更疯了。
积水漫过小腿,褴褛夏衣吸饱雨水裹在身上,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往下拽。林薇在剧痛中梳理记忆:
*云姨娘“病逝”前夜,死死攥着她的手说:“逃…去漠北找萧…”
*裴氏每月初一雷打不动去万安寺上香,总带着个紫檀匣;
*林玉娆及笄礼上,太子赞她“堪为贵女典范”时,手指却摩挲着腰间蟠龙佩…
“呃…”左臂针伤突涌出灼痛,她低头惊见伤口渗出的血竟泛着诡青!
绿矾遇血肉氧化成硫酸亚铁…必须清创!
她猛地拔下髻间银簪。簪尾磨损的刻痕在电光中清晰——是半个“蕭”字!
惊雷炸响!
祠堂门缝在电光中骤亮,上百牌位森然如列阵白骨。最底层有块新牌位倏然闯入视线——
先妣林門雲氏閨名柔之位
(闪回:云姨娘头七夜)
瘦成枯骨的女人躺在破席上,嘴角黑血凝固。林薇(原主)哆嗦着去擦,指尖却摸到她后颈三个凸起的针孔…
“毒杀…”林薇齿间沁出血腥味。难怪裴氏急着将尸体拖去化人场!
“三姑娘好算计啊。”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刘妈妈攥着竹杖逼近,伞沿雨水浇在林薇头顶:“老奴想明白了,张升五年前就病死了!你诈我!」
竹杖冲太阳穴抡下!林薇就势扑倒,簪尖狠狠扎进婆子脚背。
“啊——!”
杀猪般的惨叫中,林薇抓起湿泥塞进她嘴里,膝盖死死顶住其喉管:“听着,你当赃物的当票在我手里。」她扯出刘妈妈怀里露出半角的汗巾,“这鸳鸯绣工是夫人赏红绡的吧?偷主子的东西…你说我喊一嗓子会怎样?」
婆子眼球暴凸,终于瘫软。
戌时三刻,雨势渐弱。
林薇蜷在祠堂角门檐下,撕下衣摆死死缠住泛青的伤口。高烧开始蒸腾神智,她抠着墙缝干土往嘴里塞——土霉素杆菌能抑菌,这是荒野求生课的知识…
“汪!汪汪!”
看门黄狗突然狂吠着扑向角门。门缝下滚进半个发霉馒头,周婆子沙哑的嗓音飘来:“三姑娘垫垫…莫怪老奴不敢开门…”
狗吠戛然而止!
一支弩箭洞穿黄狗咽喉,黑衣蒙面人翻墙落地,刀锋直劈林薇面门——
林薇滚地躲过劈砍,簪子扎向对方脚踝涌泉穴。刺客吃痛低吼,刀刃削断她半绺头发。
“谁派你的!”她嘶喊着抓起狗尸挡刀,温热血浆喷了满脸。
刺客不答,刀光如网罩下。濒死之际,林薇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
刺客动作骤僵。
她锁骨下方,赫然有道月牙形旧疤!
(*闪回:云姨娘临终前用簪子划破女儿锁骨,鲜血滴进陶罐:“以血为契…他们若见月牙疤必不敢杀你…”)
电光再亮时,刺客眼中闪过惊疑。
僵持间,墙外忽传来巡夜家丁的灯笼光。刺客咬牙掷出烟雾丸,翻身消失在雨幕中。
林薇瘫在血泊里剧烈喘息。锁骨疤痕灼痛发烫——这身体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子夜,柴房。
林薇在破絮堆里烧得浑身滚烫。绿矾毒素随血液流窜,左臂伤口溃烂流脓。意识模糊间,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月光从门缝漏入,照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青瓷药瓶滚到她手边,袖口玄色锦缎上,金线绣的飞鹰暗纹在月光下流光一现。
(靖王府徽记!)
她挣扎去抓,那人却已消失在黑暗里。
药瓶无字,倒出的丸药猩红刺目。
林薇嗅到浓烈的乌头碱气味——剧毒!可高烧已让她视线模糊。
(闪回:现代实验室里,导师举着乌头碱样本:“3毫克可致命,但微量能激发免疫…”)
她舔舐丸药表层,舌尖瞬间麻痹。赌了!刮下微量药粉混着雨水吞下…
剧痛撕裂五脏六腑时,她听见裴氏在院外冷笑:“高烧三日了?真真是随了她娘短命…”
剧痛中,云姨娘颈后三枚针孔与林玉娆的银针重叠。
绿矾毒引发的溃烂,与裴氏药房琉璃瓶幽光交织…
晨光刺破窗棂时,林薇呕出大口黑血。
烧退了,左臂伤口结出暗红血痂。她摩挲着银簪上染血的“蕭”字,眼瞳燃起幽焰。
“游戏开始。”
嘶哑的声音惊飞梁上灰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