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哭。只是眼睛发酸。手机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眶疼,手指冰凉,
滑着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评论。照片里的人是我。穿着吊带睡裙,
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角度刁钻得像是偷拍。背景是我卧室那盏暖黄色的落地灯,
我上个月才买的。叶翎私房照大放送!清纯人设崩塌!看着挺纯,私下玩这么开?
身材不错嘛,求资源!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疼。
胃里翻江倒海。谁干的?什么时候拍的?我猛地坐直,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点开那个最早发布照片的账号。一个三无小号,头像一片漆黑。
但下面关联的、点赞的、疯狂转发的……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ID。莹莹小可爱。
头像是我妹妹叶莹抱着她那只布偶猫的自拍,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她转发了这条爆料,
配文只有一个捂脸哭泣的表情包。下面她的粉丝炸了:抱抱莹宝!姐姐太恶心了吧!
心疼你!天啊,和这种人住一起,莹莹你小心点!莹宝别难过,你还有我们!
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寒意却从脚底板窜上来。叶莹?是我那个刚满十八岁,
还在读高三,整天姐姐长姐姐短,像个小尾巴似的妹妹叶莹?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叶莹探进半个脑袋,眼睛红得像兔子,怯生生地看着我,
声音带着哭腔:“姐……你、你没事吧?网上那些……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啊?
”她穿着粉色的卡通睡衣,头发有点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这模样我看了十八年,心软了十八年。可此刻,我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我死死盯着她,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她那个转发点赞的记录。“叶莹,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那个账号,是你转的?”叶莹像是被吓到,瑟缩了一下,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掉。“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我看到的时候吓坏了,手一滑……我不知道怎么就点到了转发……我不是故意的!
姐你信我!”她冲进来,想拉我的手。我猛地抽回手,避开了她的触碰。
胃里那股恶心感更重了。“手滑?”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点得真准啊,
还配个哭的表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我妹妹,生怕别人不骂我,是吗?”“我没有!
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叶莹哭得更凶了,声音尖利起来,“我是担心你!
看到那种照片……我、我都替你难堪!我气不过才……”“替我难堪?”我打断她,
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叶莹,这照片,是你拍的吧?”空气瞬间凝固了。
叶莹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泪痕还在,但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慌乱一闪而过,
快得几乎抓不住,随即被更深的委屈和愤怒取代。“姐!你疯了吗?你是我亲姐姐!
我怎么可能拍你那种照片!你被气糊涂了也不能这样冤枉我!”她跺着脚,声音拔高,
“我为什么要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我妈尖锐的声音从客厅炸进来:“叶翎!你吼莹莹干什么!网上那些破事是你自己不小心!
关莹莹什么事!她是你妹妹!她才多大!懂什么!”脚步声咚咚咚地冲进来。我妈,
王美娟女士,顶着一头刚做好的卷发,脸上还贴着面膜,气势汹汹地挡在叶莹身前,
像护崽的老母鸡。“妈!姐姐冤枉我!她说照片是我拍的!”叶莹立刻躲到我妈身后,
紧紧抓住我妈的睡衣袖子,抽噎着告状,肩膀一耸一耸,脆弱又可怜。
我妈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一把扯掉脸上的面膜,指着我鼻子骂:“叶翎!
你还有没有良心!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不反省自己,倒学会往亲妹妹身上泼脏水了?
莹莹从小就老实,胆子又小,她能干出这种事?我看你是被网上骂疯了,逮谁咬谁!
”她身后的叶莹,偷偷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我。那眼神深处,哪里还有半分委屈?
分明是清晰的、冰冷的、带着一丝快意的嘲讽。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眼里。“妈,
你看清楚,”我把手机屏幕怼到我妈眼前,指着叶莹那个ID的转发记录,
“最早带节奏的就是她!照片角度,就在我卧室!除了她,谁能在我睡着的时候拍这种照片?
”我妈不耐烦地一把推开我的手,看都没看屏幕一眼。“一个转发能说明什么?
莹莹说了是手滑!她看到自己姐姐那种照片,能不慌吗?能不失手吗?
你这当姐姐的不体谅妹妹的担心,还在这胡搅蛮缠!叶翎,我告诉你,
这事是你自己作风不检点惹出来的!别想把脏水往莹莹身上泼!她马上要高考了,
你少在这影响她心情!”作风不检点?在自己家,自己卧室,穿着睡裙睡着了,
叫作风不检点?我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再看看她身后叶莹那副“姐姐你好可怕,妈妈快保护我”的楚楚可怜模样,心口那块地方,
彻底凉透了。这些年,叶莹体弱,叶莹胆小,
叶莹要高考……家里的一切资源、所有人的关注,理所当然地倾斜给她。我工作,我赚钱,
我帮家里分担,都是应该的。叶莹只要负责天真可爱,
扮演好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公主角色就够了。现在,这个小公主,
亲手给我挖了个身败名裂的坑,还站在坑边,拉着我妈一起,朝我扔石头。“行,
”我点点头,声音异常平静,连自己都惊讶,“你们觉得是我活该,是我冤枉好人。那我走。
”我转身就往卧室走。“你走?你去哪?你给我站住!”我妈在后面吼。“叶翎!
你闹什么脾气!”叶莹也假惺惺地喊,带着哭音。我没回头,直接拉开衣柜,
拽出那个最大的行李箱,“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打开。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衣服往里塞。
夏天的裙子,冬天的外套,不分季节,抓到什么塞什么。动作又快又狠。“反了你了!
”我妈冲进来,一把按住我的行李箱,“为了这点小事就离家出走?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网上骂几句怎么了?过几天谁还记得!你走了家里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小事?
”我用力推开她的手,继续塞衣服,“我的照片被人挂网上,被人指着鼻子骂荡妇,
这叫小事?叶莹手滑转发带节奏,你觉得是小事?妈,在你眼里,只有叶莹的事才是大事,
对吗?”“你……”我妈被我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妹妹高考!
那是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大事!你这点破事,忍忍就过去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不为家里想想?不为莹莹想想?”“我忍了二十五年了!”我猛地抬头,直视着她,
声音不大,却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冷硬,“从她出生开始,我就在忍。忍她抢我玩具,
忍她告黑状,忍她生病全家围着她转我只能吃冷饭,
忍她高考全家大气不敢出我连走路都得踮脚!现在,她要把我踩进泥里,让我身败名裂,
你还让我忍?还要我为她着想?”我拉开抽屉,
把里面重要的证件——身份证、毕业证、几张银行卡,还有我熬夜画的设计稿草稿本,
一股脑抓出来,塞进随身的挎包。“叶翎!”我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莹莹什么时候……”“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叶莹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心碎的哭腔,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啊……妈妈,我好难过……”她靠在我妈身上,
似乎摇摇欲坠。我妈立刻心疼地搂住她,对我怒目而视:“你看看!
你看看你把莹莹气成什么样了!叶翎,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行李箱的拉链“唰”地拉上。声音刺耳。我直起身,
拖着沉重的箱子,走到门口。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看了一眼紧紧相拥、仿佛受尽天大委屈的母女俩。“好。”我说。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里面可能传出的任何声音。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
拖着箱子走在深夜的小区里,脚步声空洞地回响。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子。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是各种陌生的号码和信息,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世界很大,
此刻却觉得无处可去。那些曾经的朋友圈,此刻成了吃人的怪兽。信任?亲情?
像个巨大的笑话。我在小区门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瓶最便宜的水,
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手指冻得有点僵,划开手机屏幕。
微博、短视频平台……我的名字和那些照片,像病毒一样蔓延。
“清纯设计师人设崩塌”“私生活混乱”“疑似有金主包养”……各种恶意的标签和揣测,
像污水一样泼过来。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除了纯粹的辱骂,
还有自称“知情人”的爆料:她啊,在公司就爱勾搭领导!听说私底下接活儿,
价格不菲呢!她妹妹真可怜,摊上这么个姐姐。叶莹那条转发下的评论区,
俨然成了她的“心疼”专场。她甚至又发了一条: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
只是……真的很难过。希望大家不要过多指责姐姐了,她可能……只是一时糊涂。
配图是她红肿的眼睛,楚楚可怜。这条“深明大义”的发言,瞬间把她送上了热搜尾巴。
#心疼叶莹# #天使妹妹#。好手段。踩着我,立稳了她纯洁无辜小白花的人设。
愤怒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但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哭没用,喊冤没用。
我妈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家,没有我的位置了。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当务之急,
是找个地方安身,然后,活下去。我翻着手机通讯录。名字一个个滑过。大学室友?
关系还行,但毕业后各奔东西,联系少了。同事?平时点头之交,
这种时候谁会沾上我这个“荡妇”?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林薇。林薇,
我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性格泼辣直爽,毕业后自己开了个小小的服装工作室,勉强糊口。
我们不算特别亲密,但她为人仗义,上学时我帮她打过期末重点,她记到现在,
偶尔还会联系吐槽生活。死马当活马医吧。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那边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喂?谁啊?大半夜的……”“薇薇,是我,叶翎。
”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叶翎?”林薇的睡意似乎清醒了点,“怎么了?声音这么哑?
感冒了?”“薇薇,”我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我……遇到点麻烦,没地方去了。
能不能……去你工作室将就一晚?就一晚,天亮我就走,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 后面的话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卑微和恳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如果连林薇这里也不行……“麻烦?什么麻烦?
”林薇的声音彻底清醒了,带着警惕,“叶翎,
你不会是惹上什么高利贷或者……被人追杀吧?”她压低声音。“不是!”我赶紧否认,
“是……是网上一些事。有人造谣,我跟我家里……闹翻了。”我避重就轻。又是几秒沉默。
然后,林薇啧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认命:“发定位。等着。我开车过来接你。
大半夜的,一个女的在外面晃荡,你胆子可真肥。”挂了电话,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还好,还有一丝缝隙可以喘息。
林薇开着她那辆二手小polo,风风火火地杀到。她穿着宽大的卫衣和运动裤,素面朝天,
看到我拖着大箱子站在寒风里的样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上车!
”她没好气地拉开车门。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林薇一路没说话,只是绷着脸开车。
直到车子停在一个老旧创意园区的一栋小楼前,她才熄了火,转头看我,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网上那铺天盖地的,是你?
那些照片……”“不是我自愿拍的,是偷拍。”我打断她,声音疲惫但清晰,“在我自己家,
我卧室,我睡着了的时候。偷拍的人,是我妹妹叶莹。最早转发带节奏的,也是她。
”林薇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骂出一句:“我艹!亲妹妹?她有病吧?
图什么啊?”“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巨大的疲惫感涌上来,“可能是恨我吧。从小到大,
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这次,大概是想要我彻底消失。”林薇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她没再追问,推开车门:“先上去。冻死了。
”她的工作室在二楼,不大,五十多平。一半是工作区,
堆满了布料、人台、缝纫机、画稿;另一半用帘子隔开,放了一张简易行军床和一个小桌子,
算是她的临时住所。空气里弥漫着布料和线头的味道。“地方小,乱,别嫌弃。
”林薇踢开脚边的碎布头,指了指行军床,“今晚你睡这。我去楼下车里凑合一晚。
”“不行!”我立刻拒绝,“我睡地上就行,或者椅子上……”“少废话。
”林薇白了我一眼,从角落一个纸箱里翻出一条薄毯扔给我,“赶紧休息。你这脸白的,
跟鬼似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她说完,
真的拿起车钥匙就下楼了。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
在暖气包裹和暂时安全的氛围里,骤然松懈。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脸埋进臂弯。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为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为网上铺天盖地的恶意,
为无家可归的狼狈,也为林薇这一丝雪中送炭的暖意。情绪像决堤的洪水,
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睛干涩发痛,喉咙堵得难受。我抬起头,
抹了把脸。不行。不能垮。叶莹在等着看我彻底崩溃。那些躲在屏幕后面狂欢的人,
在等着我消失。我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唯一的小桌子前。上面堆着林薇的设计草稿和色卡。
旁边放着一台旧笔记本电脑。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我需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