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把母亲的灵牌扔进粪桶时,我正跪在雪地里捡枣核。她绣鞋上的金线刮破我手背,
血滴在供品上,像极了母亲死时嘴角那抹红。父亲路过,官服上的云雁纹一闪,
仿佛没看见我这个女儿。直到太子端起我煮的茶,突然笑了:“苏丞相府上,
连丫鬟都懂《茶经》?”1冷硬的床板硌得我肩胛骨生疼。窗外传来嫡姐苏玉瑶的笑声,
像碎瓷片刮过耳膜。我盯着房梁上结网的蜘蛛,数着它第八次修补破洞。
今天本该是生母的忌日。铜盆里的水结了层薄冰。我掰开冰面,看见自己裂成两片的倒影。
手指冻得发红,还是仔细梳了最简单的发髻。供品是昨晚偷藏的。半块硬糕饼,
三颗干瘪的枣子,用帕子包着压在枕下。现在它们躺在青石板上,被苏玉瑶的绣鞋碾进泥里。
"庶妹这是祭谁呢?"她踢开碎瓷片,"一个爬床的贱婢也配?"父亲正好经过回廊。
他官服的云雁纹在阳光下闪了闪,脚步没停。我蹲下去捡枣核。有根刺扎进掌心,
血珠滚在枣核裂开的缝里。"三姑娘。"柳姨娘的声音从芭蕉丛后飘来。
她往我袖袋塞了块硬物,"夫人生前最爱看的《水经注》,老奴给您找着了。
"玉佩硌着肋骨的位置发烫。背面有母亲刻的"韬"字,笔划里还留着胭脂痕。
前院突然响起铜锣声。"太子殿下到——"我抹了把脸。茶水房的热气熏得眼眶发酸,
铜壶嘴突突冒着白汽。"还不快送去!"管事嬷嬷拧我胳膊,
"要是冲撞了贵人......"茶盘比冰还沉。我数着青砖缝迈进花厅,
听见父亲在夸苏玉瑶新学的《霓裳》曲。萧景珩的蟒袍下摆绣着金线螭纹。他接过茶盏时,
指尖在杯托上敲了三下。"雨前龙井?"他忽然抬头,"水老了半分。
"苏玉瑶的绢帕掉在地上。"殿下恕罪。"我跪下去捡,"泉水煎至蟹目声,
本该立即离火的。"满屋抽气声中,太子转着青瓷盏笑了:"苏丞相府上,
连丫鬟都懂陆羽的《茶经》?"父亲终于正眼看向我。他喉结动了动,像咽下只活苍蝇。
2茶盏里的热气扑在脸上,我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太子指尖那三下轻叩还留在杯托上,
像某种暗号。"还不退下!"父亲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弯腰退出花厅时,
看见苏玉瑶绞着帕子的手在抖。她腕间的金镶玉镯磕在案几上,当啷一声。回廊拐角处,
柳姨娘拽着我闪进耳房。她手心全是汗:"三姑娘闯大祸了。""姨娘怕什么。
"我摸出袖中玉佩,"母亲教过煮茶的火候。"窗外传来脚步声。
柳姨娘突然拔高声音:"这匹云锦是给大小姐裁夏衣的,仔细别沾了灰!
"管事嬷嬷的影子从窗纸掠过。等人走远,
柳姨娘从妆奁底层抽出张泛黄的纸:"夫人留给您的。"纸上是幅残缺的宫室图。
西北角标着红点,墨迹晕开像干涸的血。"兵部尚书夫人明日要来。"柳姨娘突然说,
"带着他家庶子。"我捏着纸角的手顿了顿。嫡母这是要拿我当废棋扔出去。
那庶子去年在青楼打死过人,全京城都知道。"您得去。"柳姨娘往我衣襟别了根银簪,
"簪头淬了药,碰着皮肉能让人昏睡两个时辰。"夜里我盯着房梁睡不着。
瓦片突然响了三长两短。柳姨娘蹲在屋脊上,斗篷沾着夜露:"三姑娘随我来。
"祠堂后的枯井藏着暗道。霉味混着血腥气冲进鼻腔,
我摸到石壁上的刻痕——和母亲留下的宫室图纹路一模一样。"先帝宠妃暴毙那晚,
夫人被传召进宫。"柳姨娘举着油灯,光影在她脸上割出沟壑,"回来时带着这个。
"她递来半块玉珏。断裂处刻着半朵曼陀罗,在灯下泛青。前院突然传来喧哗。
我们钻出密道时,正撞上巡夜家丁。柳姨娘把我推进假山缝隙,
自己迎上去:"老奴在找跑丢的狸猫..."月光漏进石缝,照见三步外的玄色靴尖。
金线绣的螭纹在暗处发亮。"苏三小姐好雅兴。"谢怀瑾转着玉扳指,"夜赏昙花?
"他腰间挂着另半块玉珏。我攥紧袖中银簪。这位三皇子不该出现在丞相府内院,
更不该戴着与母亲遗物相配的饰物。"殿下迷路了?"我故意踩断枯枝。谢怀瑾低笑出声。
他从怀中掏出本棋谱:"前日得了个珍本,想起苏小姐擅弈。"书页间夹着张地契。
城南胭脂铺,正是兵部尚书庶子常去的地方。五更梆子响时,我蹲在厨房后头烧纸。
宫室图在火盆里卷曲成灰,母亲刻的"韬"字玉佩却越来越烫。
嫡母院里的李嬷嬷来传话:"夫人说三姑娘明日穿那件藕荷色襦裙。
"我盯着她衣领上的油渍。那件襦裙是苏玉瑶去年嫌老气扔给我的,
领口还留着被剪坏的金线。晨雾还没散,兵部尚书夫人的轿子已到垂花门。
她儿子腰间玉带扣镶着红宝石,像凝固的血珠。"听说三小姐通晓《茶经》?
"他凑近时呼出酒气,"不如..."假山后传来咳嗽声。
谢怀瑾摇着折扇转出来:"本王来得不巧?"尚书夫人脸色煞白。她儿子膝盖磕在石凳上,
酒醒了大半。我摸到银簪的暗扣。簪头药粉沾了汗,有些打滑。3银簪的暗扣卡住了。
兵部尚书庶子的手已经搭上我袖口,红宝石带扣硌得我腕骨生疼。
谢怀瑾的折扇"啪"地合拢,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三殿下安好。
"尚书夫人拽着儿子跪下去,裙摆扫过青苔。我趁机退后半步。
谢怀瑾的靴尖正好踩住那庶子的衣角,他吃痛松手,玉带扣"咔"地裂了道缝。"苏小姐。
"谢怀瑾抛来块杏仁酥,"尝尝新得的茶点?"酥皮里裹着纸条。我假借整理鬓发塞进袖袋,
摸到凹凸的墨迹——"申时三刻,永巷西角门"。嫡母的茶盏砸在我脚边。滚水溅上绣鞋,
烫出几点深色痕迹。"下贱胚子也配惊扰贵客?"她指甲掐进我胳膊,"滚去祠堂跪着!
"祠堂的蒲团里藏着针。我数到第七根时,柳姨娘佝偻着腰进来添灯油。
"太后明日召各府小姐赏菊。"她往香炉撒了把安神香,"大小姐的裙子熏坏了。
"熏香里混着曼陀罗花粉。我盯着供桌上母亲的牌位,它被挪到了最角落,积着灰。
寅时翻窗回房,发现妆台上多了个锦盒。揭开是晒干的绿萼梅,
和母亲生前常戴的绢花一个香型。盒底压着太子的私印,朱砂蹭在缎面上像血。
晨起时苏玉瑶在院里发疯。她新裁的浮光锦裙被虫蛀了,领口爬满细密的小洞。
"定是那起子小人作祟!"她踹翻水盆,水花泼湿我的裙角。我低头绞着衣带。
那件要来的藕荷色旧裙,昨晚被我泡了药汁晾在虫蚁出没的角落。进宫的马车上,
嫡母死死攥着我的手:"若敢在太后面前卖弄..."指甲陷进皮肉里。我摸到袖中暗袋,
母亲留下的茶方就缝在夹层,已经揣得发烫。慈宁宫的菊花太艳,扎得人眼睛疼。
太后腕间的沉香念珠忽然断了,珠子滚进我裙底。"好孩子,捡来予哀家。
"她眼角堆着皱纹,"你娘从前..."我跪着捧上佛珠,故意露出腕间淤青。
茶盏在此时呈上来,我指尖一抖,滚水泼在青砖上。"奴婢该死!"我伏地叩首,
"这水...这水不及奴婢母亲煮的雪水清冽。"满殿寂静。
太后拨珠子的手停了:"你娘是...""苏州杜氏。"我抬头让阳光照在脸上,
"最擅绿梅点茶。"老太后突然咳嗽起来。
她枯枝似的手抓住我:"那味'浮玉晚霜'..."我从荷包取出晒干的绿萼梅。
热水冲下去的瞬间,满殿都是记忆里的冷香。回府时柳姨娘没来迎。她躺在柴房草堆上,
后背的鞭痕凝着血痂。"老奴不小心打碎了大夫人爱的缠枝瓶..."她塞给我半块兵符,
"老爷旧部在等三姑娘示下。"铜符还带着体温。我摸到背面刻的"骁"字,
是父亲当年统领的骁骑营暗记。太子的诗会请帖在晚膳时分送到。苏玉瑶抢过去时,
金簪刮破了洒金笺。"凭你也配?"她扬着帖子走了,
没看见我袖中同样的笺纸——谢怀瑾给的,墨迹更新。诗会那日我故意睡迟。
听着前院车马远去,才打开衣柜最底层的包袱。湖蓝襦裙是连夜改的,
腰封里缝着太后赏的玉扣。铜镜照见后颈的疤,那是十岁替苏玉瑶顶罪时烫的。
"姑娘真要去?"小丫鬟抖着手给我梳头,"大小姐说..."菱花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
谢怀瑾的随从蹲在墙头,抛来个油纸包。展开是张面皮,薄得能透光。4面皮黏在掌心,
像块剥落的皮肤。我对着铜镜慢慢按压边缘,镜中人渐渐变成柳姨娘侄女的模样。
"姑娘快些。"小丫鬟急得扯自己辫子,"前院在查腰牌了。"我系好面纱出门,
后颈的疤被药膏盖住。谢怀瑾给的腰牌坠着手腕,沉甸甸的。太子别院建在水上。
九曲桥头站着萧景珩的心腹,他扫过我腰间的青玉坠,突然伸手:"姑娘的帕子掉了。
"地上躺着张对折的纸。我弯腰时听见他说:"北境加急。"诗会设在临水阁。
苏玉瑶正倚着栏杆喂锦鲤,她新染的丹蔻刮掉一片鱼鳞。
我数着她腕间的金镯——比昨日少了两只。"诸位请看今日的彩头。"太子指着案上卷轴,
"谁能破译这阙新词?"绢布展开的刹那,我指甲掐进掌心。这哪是什么词作,
分明是北境军报的密文。字里行间藏着"粮草""伏击"的字样,墨色比别处深。
苏玉瑶抢着接过毛笔。她写下的"风花雪月"惹来满堂哄笑,太子眼底却结着冰。
"臣女试试。"我声音故意发颤。蘸墨时打翻砚台,黑汁泼在青砖上。我借着擦水渍蹲下,
在案底摸到块硬物——半枚虎符,与柳姨娘给的正好能合上。笔尖落在"玉门"二字旁,
我改写成"粮道"。满座哗然中,萧景珩的茶盖轻磕三下。"赏。
"他递来的锦盒里躺着支金步摇。凤嘴里衔着红宝石,和苏玉瑶昨日摔碎的那只一模一样。
嫡姐的尖叫刺破耳膜:"这贱人作弊!"她冲过来扯我面纱。我踉跄着撞翻香炉,
炭火引燃她裙摆。混乱中有人拽我退后,袖袋突然多了张字条。"令堂死于鸠毒。
"墨迹力透纸背,"三更,醉仙楼天字房。"回府路上马车坏了。
苏玉瑶和兵部侍郎之子从巷口闪出来,她钗环歪斜,衣领下露出块紫红痕迹。
"妹妹替我去趟绸缎庄。"她往我手里塞荷包,"就说...就说取预定的云锦。
"荷包里有张当票。我摸着凸起的印章,是母亲当年的嫁妆箱子。父亲的书房亮着灯。
我蹲在窗下听见瓷器碎裂声:"...弹劾的折子已经递到御前!"管家提着灯笼过来,
光晕照见我裙角的泥。他眼神突然变了:"三姑娘怎么..."柴房传来重物倒地声。
我冲进去时,柳姨娘正用剪子撬地砖。下面埋着本账册,沾着褐色污渍。
"老爷贪墨军饷的凭证。"她咳出血沫,"三姑娘快..."前院突然火光冲天。
家丁喊着"走水了"四处奔逃,我趁机溜进父亲书房。抽屉里锁着的,
正是那套失踪的嫁妆首饰。账册最后一页贴着当票存根。日期是母亲暴毙前三日,
典当人是嫡母的陪房。更鼓响到三下时,我翻出西角门。醉仙楼的灯笼红得像血,
谢怀瑾在二楼掀开半幅帘子。他脚边跪着个人。青布衣裳,
后颈有块烫疤——是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令堂留给你的可不只茶方。
"三皇子踢了踢地上的人,"说吧,当年淑妃娘娘看见了什么?"老婢女抖得像筛糠。
她突然扑向我:"小姐快走!他们要在明日的..."一支弩箭穿透她喉咙。血喷在我前襟,
还是温的。5老婢女的尸体还热着。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滩。
谢怀瑾的靴子踩在那滩血上,碾出暗红的印子。"苏小姐受惊了。"他递来帕子,
帕角绣着半朵曼陀罗,"明日午时,东华门外有辆青篷马车。"我攥着染血的帕子退到窗边。
楼下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是柳姨娘给的暗号。回府时西角门的锁虚挂着。
我摸黑溜进祠堂,供桌下藏着那本账册。母亲的牌位突然倒了,"咚"地一声响。"三姑娘。
"柳姨娘从幔帐后闪出来,手里捧着个漆盒,"老奴找到夫人留下的东西了。
"盒里是半块玉佩,和我贴身戴的正好能拼成完整八卦图。
玉背刻着蝇头小字:"甲子年腊月,骁骑营调令"。"先帝密旨。
"柳姨娘指甲抠着漆盒边沿,"当年淑妃娘娘就是为这个..."前院突然灯火大亮。
我们扑灭蜡烛的瞬间,听见苏玉瑶在哭喊:"父亲!那贱人偷了我的金步摇!"寅时三刻,
我蹲在父亲书房窗下。瓦片上的露水打湿裙角,
里面传来嫡母的啜泣:"...太子分明是在警告我们。""闭嘴!"父亲摔了茶盏,
"明日你亲自带玉瑶去给太后请罪。"我数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等最后一盏灯笼转过回廊,
才撬开窗栓。书案上的密函还带着火漆印。我借着月光辨认封皮——"北境军情急报,
谢大元帅亲启"。抽屉最里层压着封信。
苏玉瑶的字迹歪歪扭扭:"三殿下亲鉴:骁骑营虎符已得,盼君..."信纸突然被抽走。
"妹妹夜读辛苦。"苏玉瑶举着烛台站在我身后,火苗舔着她鬓角的碎发,"父亲知道吗?
"烛油滴在我手背上,烫出个水泡。她腕间的金镯叮当作响,正是母亲嫁妆里失踪的那对。
"姐姐的镯子真好看。"我盯着她衣领下的红痕,"兵部侍郎公子送的?"她扬手要打,
窗外突然传来箫声。是太子府上的《折桂令》,吹到第三句故意走了调。苏玉瑶脸色变了。
她揪着我头发往多宝阁上撞,阁顶的花瓶摇摇欲坠。"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花瓶砸下来的瞬间,我侧身避开。瓷片划破她额头,血糊住她左眼。箫声停了。
东边泛起鱼肚白时,我收到太子府的帖子:"未时,手谈一局。
"柳姨娘替我梳头的手在抖:"三姑娘,那玉佩..."铜镜里,我将两半玉佩拼在一起。
阳光穿过八卦图的缝隙,在墙上投下清晰的"调令"二字。"姨娘。"我往袖袋塞了包药粉,
"若我申时未归,就把账册交给..."话没说完,三皇子府的马车已到角门。
小厮塞给我个锦囊,里面是把匕首,刃上淬着蓝光。"殿下说,苏小姐今日必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