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头盔上，砰砰作响，像催命的鼓点。导航上“锦绣华庭A栋2801”的红点刺眼。
超时三分钟。我抹了把护目镜上的水雾，手指冻得发僵，按下门铃。
滴——滴——漫长的等待，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门终于开了条缝。
暖气和昂贵的香水味混着酒气涌出来。门后是张年轻又倨傲的脸，头发精心抓过，
穿着丝质睡袍。“张少您的外卖…”我赶紧递上袋子。他一把夺过，看也没看，
猛地掀开盖子。滚烫的、浮着厚厚红油的麻辣烫汤汁，劈头盖脸，狠狠泼在我脸上！“啊！
”滚烫的剧痛瞬间炸开！黏腻、火辣，顺着脖子疯狂往下淌，浸透廉价的工装棉衣。“妈的！
爬虫也配让老子等？”他声音尖利，带着被酒精和优越感泡发的恶意。“超时三分钟？
你这种贱骨头的时间值几个钱？”滚烫的油汤糊住了眼睛，又辣又痛。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脚底打滑，狼狈地扶住冰冷的墙壁。透过模糊的视线和刺痛的泪水，
我看向那扇奢华的、敞开的门。客厅巨大，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真皮沙发上歪着几个同样年轻的男女，哄笑声毫不掩饰地传来。“张少威武！
”“跟个送外卖的置什么气，脏了手。”“就是，看他那穷酸样，赔得起您的地毯吗？
”张少嗤笑一声，随手把空了的塑料碗扔在我脚边。油腻的汤水溅上我湿透的裤腿。
“赶紧滚！别杵这儿碍眼！”他厌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就在他转身要关门的瞬间。
我胡乱抹开糊在眼睛上的油汤和雨水。视线掠过他昂贵的睡袍，掠过客厅里那些嘲弄的脸。
猛地，定格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光可鉴人的黑曜石茶几上。茶几一角，
堆着几个空啤酒罐、吃剩的薯片袋。还有…一个碗。一个极其突兀、格格不入的碗。
油腻腻的，沾着可疑的酱色污渍和几点干涸的红油。碗口边缘，豁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碗里，
塞满了烟蒂，烟灰堆得冒了尖。碗底，残留着一点可疑的、凝固的…像是方便面汤的痕迹。
我的呼吸，在滚烫的痛楚和冰冷的雨水里，骤然停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碗…这破碗的轮廓、那抹在污垢下隐约透出的天青色釉光…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
狠狠劈进我的脑海！昨晚！对，就是昨晚！我蜷在十平米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
用那台屏幕碎得像蜘蛛网的山寨手机，蹭隔壁微弱的WiFi信号。咬牙充了五块钱会员，
只为看那档鉴宝节目的最后一期。压轴出场的，就是一只盏！一只宋代的官窑天青釉小盏！
釉色温润如玉，如雨过天青。器型优雅，薄如蛋壳。盏底，
一个清晰的、古朴的“官”字款识。专家激动得声音发颤。拍卖行的代表红光满面。
槌声落下。成交价：八千万！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完美无瑕的盏影，此刻，
与我眼前这个被烟灰和红油淹没、豁了口的“垃圾碗”，在滚烫的痛楚中，疯狂地重叠！
**2**“看什么看？臭要饭的！”张少发现我没滚，反而直勾勾盯着他客厅里面，
顿时火冒三丈。“你那脏眼珠子往哪儿瞟呢？”他猛地跨前一步，
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信不信？”身后的哄笑声更大了。
“张少，这送外卖的怕不是被您泼傻了吧？”“估计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看呆了呢！哈哈！
”“癞蛤蟆也想闻天鹅屁？”脸上火辣辣的痛，汤水顺着下巴滴落，
在廉价瓷砖上汇成一小滩污浊。冷风夹着雨水灌进领口，冻得我浑身一哆嗦。
视线却死死锁在那个茶几角落的油碗上。价值八千万的国宝…被当烟灰缸？
被当成装方便面的垃圾？还磕了个口子？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脸上的灼痛，
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咚咚！咚咚！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
机会！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机会！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混杂着麻辣烫刺鼻的香料味、雨水的土腥味、还有门内飘出的昂贵香水味。这口气吸得太急，
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我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身体痛苦地蜷缩。
“装什么死？”张少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的空塑料碗，“赶紧滚！晦气！
”我撑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直起身。脸上还糊着红油，狼狈不堪。但眼神，
却异常地平静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卑微的恳求？“对…对不起，张少…”我声音沙哑，
带着咳嗽后的喘息。目光快速扫过那个油碗，又迅速垂下。
“我…我这就走…”我向前挪了一小步，动作很慢，带着被烫伤后的僵硬。
“就是…您门口这垃圾…”我指了指他刚才扔在我脚边的、那个装过麻辣烫的空塑料碗。
又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内客厅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讨好和怯懦。
几上那个…装烟头的破碗…”“看着挺脏的…也…也碍您的眼…”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雨水混着油汤流进嘴角，又咸又辣。“要不…我顺手帮您扔楼下垃圾桶？”我的头垂得很低，
姿态放得极低。“保证给您收拾干净…一点味儿都不留！”张少愣住了。
他身后的哄笑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被泼了一脸滚烫麻辣烫，
不哭不闹不反抗？反而低三下四地要帮忙扔垃圾？这人是真傻？还是被吓破胆了？
张少脸上那点残存的怒气，瞬间被一种极度荒谬和更加浓烈的鄙夷取代。
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肩膀夸张地抖动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指着我的鼻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扔垃圾？就你？”他捂着肚子，
像是笑岔了气。“行啊！赏你了！哈哈哈！”他猛地收住笑，
脸上换上一副施舍乞丐般的、极尽刻薄的嘲弄表情。“那个破碗？
”他极其轻蔑地朝茶几方向努了努嘴。“连同你脚边那个塑料垃圾！”“都赏你了！
”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反正你这种下贱的爬虫…”“也就配用这种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碗！”“拿着你的宝贝，
赶紧滚出我的视线！”他用力甩上门。“砰——！”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隔绝了门内所有的暖光、香气和肆无忌惮的嘲笑。
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黑暗，无情的雨声，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痛，
还有…脚边那个沾满红油的空塑料碗。以及，门内那个价值八千万的“垃圾”。
**3**冰冷的防盗门像一堵绝望的墙，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天堂，
是肆无忌惮的嘲笑。门外是地狱，是冰冷的雨水和我脸上身上火辣辣、黏腻腻的屈辱。
张少最后那句“乞丐配破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耳朵里，
在空寂的楼道里反复回响。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雨水顺着湿透的头发、衣领，
不停地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混合着脸上尚未干涸的、油腻腻的麻辣烫红汤。狼狈？下贱？爬虫？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心上。但此刻，心却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沉甸甸的，异常地冷硬。咚咚！咚咚！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搏动，泵送着滚烫的血液，冲撞着被侮辱和滚烫汤汁灼烧的神经。
八千万！那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燃烧的火种，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
它驱散了脸上火辣辣的痛，驱散了刺骨的寒冷，甚至驱散了那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羞耻感！
必须拿到它！不惜一切代价！我猛地抬手，不是去擦脸上恶心的油污，
而是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抹掉那些模糊视线的雨水和生理性的泪水。视线瞬间清晰。
像猎鹰锁定了猎物。我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紧闭的防盗门。
目光锐利得几乎要穿透厚重的金属门板，钉在那个黑曜石茶几的角落！几秒钟后。我动了。
不是离开。而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蹲了下来。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我刚才剧烈的咳嗽和关门巨响后，早已熄灭。黑暗是最好的掩护。
我蹲在2801门口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冻得我牙关微微打颤。但我毫不在意。像一尊沉默的、湿透的石像。耳朵，却高高竖起，
捕捉着门内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内的喧嚣并没有停止。震耳欲聋的电音舞曲炸响，
节奏狂暴地撞击着门板。男男女女放肆的尖笑、划拳声、酒杯碰撞的脆响，混杂在一起，
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像一场末日狂欢。那个富二代张少，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显然没把我这个“下贱的爬虫”放在心上。他们沉浸在酒精和放纵里。这很好。黑暗里，
我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又咸又辣的红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耐心。我需要绝对的耐心。像潜伏在草丛里等待致命一击的毒蛇。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门内的音乐声浪似乎达到了一个巅峰，又渐渐平息下去。
划拳声也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囔。脚步声变得杂乱而沉重。
男声扯着嗓子喊：“…不行了…喝…喝不动了…睡…睡会儿…”接着是几个同样含混的应和。
“散…散了吧…”“妈的…头…头疼…”沉重的脚步声朝着卧室的方向挪去。客厅的嘈杂声，
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一些细碎的、收拾东西的碰撞声。又过了一会儿。
一个明显带着困倦和不耐烦的女声响起，大概是张少叫的保姆或者钟点工。“…张少，
客厅…还要收拾吗？”“收…收个屁…”张少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陷在沙发里，
“明…明天再说…滚…都滚…”“那…这些垃圾…”“扔…扔门口…”张少的声音越来越小，
带着浓重的睡意，“明…明天让物业…收走…”脚步声靠近门口。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来了！**4**脚步声停在门后。咔嚓。清脆的门锁转动声。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全身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来了！厚重的防盗门，
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瞬间刺破黑暗，也照亮了门口。
一个穿着朴素围裙、面容疲惫的中年妇女探出头。她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垃圾袋。
看到依旧湿淋淋蹲在墙角的我，她明显吓了一跳，手里的垃圾袋都差点掉地上。“哎哟！
”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大概以为我被烫傻了或者冻僵了。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脸上糊着的红油和雨水，
让我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大姐！”我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急切的恳求，
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垃圾！对！垃圾！”我指着她手里那两个大黑袋子，
又急切地指了指门内。“张少…张少说…门口那个破碗…还有我脚边这个…”我语速飞快，
生怕她关门。“都…都赏我了！让我拿走！”我努力挤出一个卑微到近乎讨好的笑容，
脸上的油污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扭曲。“张少亲口说的！真的！
您不信…不信可以问…”我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急切。
“大姐…您行行好…帮帮忙…我就拿那个破碗…还有这个塑料的…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我指着自己脚边那个沾满红油、被踩扁了的空塑料碗，又眼巴巴地望向门缝里。
中年妇女愣住了。她狐疑地看着我，又回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灯光昏暗的客厅。沙发上，
隐约传来张少响亮的鼾声。“张少真…这么说了？”她皱起眉，显然不太信。一个富家大少，
会把东西“赏”给一个刚被他泼了一脸麻辣烫的外卖员？这听起来太荒谬了。“千真万确！
”我用力点头，眼神急切地几乎要喷出火来，“大姐！您看我这惨样…我哪敢骗您啊？
张少亲口说的！‘乞丐配破碗’，让我拿着赶紧滚！
”我把张少那句极具侮辱性的话复述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屈辱和认命。
“我就想赶紧拿了东西走…再…再也不敢碍张少的眼了…”我垂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委屈。这番表演，加上我此刻惨不忍睹的形象，似乎终于打动了她。
她脸上的怀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同情。“唉…造孽哦…”她叹了口气，
摇摇头，“等着！”她转身进去，脚步声走向客厅深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门缝！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没拿那两个大垃圾袋，而是小心翼翼地…捏着一个东西！油腻腻，脏乎乎，
碗口还豁了个小口。正是那个塞满了烟蒂烟灰的“破碗”！她像是捏着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两根手指掐着碗沿，尽量不让它碰到自己干净的围裙。另一只手，
则粗暴地把我脚边那个踩扁的塑料碗踢了过来。“喏！拿着！赶紧走！
”她把那个油碗递向我，语气带着驱赶，“以后别往这儿送了！晦气！”“谢谢！谢谢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