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雨惊魂咸丰七年的秋天,襄阳府南漳县,冷水镇的人连续几天都人心惶惶,
因为这里下了一场怪雨。其实,天下之大,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下雨,
没有人会对下雨大惊小怪。之所以说这场雨怪,因为天上下的雨竟然是黄的,
接到湾里放一阵子,碗底就有厚厚的一层。有人发现,雨水落在青石板路上,
洇出了一片片暗黄,空气中还有股陈腐的腥气,很像雨水里掺了坟头土一般。
就在这场雨停的第二天,镇东头的老槐树下,突然多了间黑瓦土墙的铺子。铺子没有招牌,
只是在门楣上挂了一副黑布挽联,上联写 着“一棺安稳”,下联配 的是“万事皆休”。
对联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红得发黑。看到这样的“招牌”,冷水镇的人都知道,
这是第三间棺材铺开张了。冷水镇并不大,一条青石板路从东头穿到西头,
总共也不过百十来户人家。在此之前,
冷水镇已经有了两间棺材铺:一家是东头的 “刘记”,老板刘老三是本地人,
做了三十年棺材,刘记棺材店的用料很讲究,每年都要去秦岭运来很多柏木。
他们店里的棺材身刨得光溜,钉的铜活锃亮;西头的一家 “张记”,老板叫张木匠,
早年从河南逃荒来到冷水镇。张木匠的手艺比刘记要糙些,材料也是就地取材,
用的都是冷水镇本地的松木。虽然原料差点,但胜在比刘记便宜很多。
因为两家针对的客户完全不同,也就谈不上竞争。于是这么多年来,
两家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镇上哪家有白事,按着孝家的家境能力选就是了,
也从没出过乱子。可这第三间棺材铺,却分明透着很多邪性。店老板是个外乡人,三十来岁,
身子瘦得像根晾衣杆。这几天来,有人也看到过他,他一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
袖口抖磨出了毛边。但没人知道这就第三间棺材店的老板姓啥,只听见他在跟挑夫说话时,
带着着点四川口音,于是,冷水镇的人便称呼他为 “川娃子”。川娃子的铺子没有开窗,
门是两扇厚松木做的,经常关着门,门缝里却总是飘出一股檀香味。他家这种檀香味,
也和庙里的沉檀不同,而是那种带着点苦的、像坟头烧的檀香。川娃子的店子第一天开张,
没放鞭炮,只是在门槛上摆了三碗白米饭。饭上还插着三炷香,香灰直直地往下落,
没有一丝的歪斜。2 邪棺初现刘记老板刘老三,这时候正蹲在自家的店铺门口抽旱烟,
看着对门的新铺子,啐了口唾沫:“抢饭吃也不看看地方,冷水镇就这点人,
三年也死不了十个,他喝西北风去?”张记的张木匠也觉得这第三间棺材店透着邪门,
收工后,他特意绕到了川娃子棺材铺的后墙。张木匠听见里面有 “叮叮当当” 的声音,
好像是在凿木头时,锤子敲在凿把上的声音。但这声音又不脆,闷闷的,像凿在湿泥上。
张木匠刚想凑近去看个究竟,川娃子的铺门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一条缝,
川娃子探出头,他的脸白得像涂了粉,眼睛却亮得吓人:“张师傅,你来有事?
”张木匠呗川娃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脸上讪讪地说:“没事,路过,
就是看看新邻居。”川娃子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我这铺子,
做的棺材跟别人不一样,保准让客人‘走’得舒坦。”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声音又压低了三成,“您要是有活,用不上好木料的,尽管找我,分文不取。
”和川娃子比起来,张木匠已经算是“地头蛇”了,这一刻竟然没敢接话,
心里有点莫名的害怕。于是,张木匠只能转身就走,走出了几步,
还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子有点发僵,依稀觉得川娃子的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
怪事是从七天后开始的。镇上的王屠户家,丢了一头刚杀好的猪。
镇上的富户李老爷家要办寿宴,这头猪原本是给他家留的,已经褪好了毛,
挂在院里的架子上。为了不让野狗偷吃,王屠户守在挂着猪肉的木架子前喝了半夜的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屠户打了个瞌睡。等到天亮时一睁眼,架子上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地面的一摊黑血,血里掺着几根猪毛,说明这里确实挂过猪肉。王屠户气得七窍生烟,
从东头到西头在镇上骂了半天,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虽然冷水镇的位置有点偏,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丢过这么大物件。有人说,
是不是被狼叼走了?可那头猪有三百多斤肉,什么样的狼能拖得动这么大的猪?没过两天,
西头的陈寡妇哭着跑到保长家,说自己六岁的儿子不见了。陈寡妇的孩子才六岁,
前一天下午,陈寡妇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纳鞋底,看着儿子在一旁玩泥巴。
可就在陈寡妇进屋喝水一眨眼的工夫,出来就发现玩泥巴的孩子不见了。
地上只剩个豁了口的泥碗,碗里的泥巴,被捏成了一副小棺材的模样。
保长带着人在山里找了三天,连个脚印都没找着,陈寡妇哭得嗓子哑了。
乡亲们在背后偷偷议论,孩子是不是被山里的 “脏东西” 叼走了?
可这话没有人敢大声说 出来—— 冷水镇后面的山,林子很密,
老辈人说里面有 “山魈”,最喜欢的就是偷小孩。3 阴棺之谜这天傍晚,
刘老三在关铺门的时候,总觉得对门川娃子的铺子里有动静。那股子檀香味越来越浓,
偶尔似乎还混着点血腥味飘过来。刘老三壮着胆子,瞧着川娃子出门朝后山去了,
扒着第三间棺材铺的门缝往里看。铺子里没有点灯,只看到黑黢黢的一片。看了一阵子,
刘老三总算能看清楚点东西了。只见靠墙摆着三具棺材,都没有上漆,木料看着像杂木,
可棺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不是常见的福寿纹,是些扭曲的线条,看着像人脸,
又像虫子。最里头那具棺材的盖没盖严,缝里好像有团白乎乎的东西。刘老三刚想再看,
门 “吱呀” 一声开了。转头一看,川娃子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拎着半捆柴,
脸色阴沉沉的问道:“刘师傅看得过瘾吗?”刘老三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结结巴巴地又尴尬地说道:“没、没看啥,风有点大,吹得门一直在晃动,我帮你扶扶。
”川娃子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刘师傅要是想看,进来坐坐?
刚好我新做了一具‘喜棺’,木料是后山挖的阴沉木,请您给长长眼?”所谓“喜棺”,
是给活人造的棺材,图个 “冲喜” 的吉利,这在冷水镇一带并不稀奇。
可凭刘老三多年的老师傅,也没有听说有谁拿阴沉木做‘喜棺’的。
那阴沉木可是埋在地下几百年木头,阴气重得很,哪个人会用它来冲喜?
刘老三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事,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改天吧。”他转身就跑,
跑回自己铺子里,啪地一声关上门还不忘插上门栓,这才背靠着门板直喘气。
刘老三心里总是觉得,川娃子铺里的棺材,不像是用来装人的,
倒像是…… 像在 “养” 什么东西。可这遗爱远不是结束,更吓人的事还在后面。
王屠户的猪肉丢了,当即就另外宰了一头猪,可李老爷家的寿宴还是没办成,
因为李老爷突然死了。李老爷死得非常蹊跷,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丫鬟进去伺候他起床,却看见他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
像是看见什么吓破胆的东西。最怪的是,他身上竟然已经穿上了寿衣,
那寿衣也不是家里准备的绸缎料,而是一件粗麻布的,针脚歪歪扭扭,
看着像…… 川娃子铺子里那些棺材的手艺。李家人见老爷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看不出什么伤口,可死得实在太蹊跷,于是就报了官。县里派来个姓赵的捕头,
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任何头绪。到第三天早上,
赵捕头突然又在李老爷得炕底下发现了一个东西:一块巴掌大的木牌,
上面刻着李老爷的名字,还有个歪歪扭扭的 “寿” 字,木头是阴沉木的,
摸上去把赵捕头的手冰得刺骨。赵捕头拿着木牌,挨家挨户地问。问到川娃子时,
他正在刨一块木头,放在木马上的木头,木屑飞起来,落在川娃子恍白的脸上,
像撒了一把石灰。“这木牌不是我的。” 川娃子头也没抬,“我只做棺材,没刻过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