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使第五年,我在枉死城碰到个倔鬼。那鬼站在三生石前,青衫下摆还滴着忘川水,
指尖掐着半卷发黄的婚书,见我来,眼尾泛红得像要滴血:“苏晚照,你当年为何悔婚?
”我手底下的引魂灯晃了晃——这是遇见旧识了。他额间的执念火是罕见的绛红色,
烧得忘川边上的曼珠沙华都蔫了。我蹲下来翻生死簿,泛黄纸页“唰”地翻到崇宁三年,
一行小字刺得我眼疼:“顾昭之,汴梁秀才,因未婚妻暴毙,执念未消,滞留地府五载。
”五年?原来他竟等了我这么久。1 引魂道上的重逢三更天,
我踩着纸钱铺就的“引魂道”走在汴京城外的乱葬岗。冷风刮过,
吹得坟头上的纸幡哗哗作响,像无数只手在黑夜里挥舞。我紧了紧怀里判官刚发的勾魂令,
冰凉的铁牌烙着皮肤,也烙着我今晚的任务——带一个“执念未消、拒不投胎”的鬼魂走。
临行前,地府的老相识林阿婆往我手里塞了一包朱砂粉,她那张脸上写满了担忧:“阿照,
这鬼不简单,在忘川河边蹲了足足五年,怨气都凝成了黑雾,连判官大人都头疼得很。
”我没太当回事。毕竟几十年勾魂生涯,什么穷凶极恶的邪性鬼我没见过?
哭着喊着要报仇的,抱着情人牌位不撒手的,甚至想反过来吞了我增加修为的,
最后不都得乖乖跟我走?五年,怨气再重,能重到哪儿去?乱葬岗的阴气越来越重,
我提着引魂灯,灯芯里幽绿的火焰是我唯一的光亮。根据勾魂令上的指示,
我停在一棵被雷劈焦的枯柳下,清了清嗓子,按照规矩念出了今晚目标的名字。“顾昭之,
时辰到,上路了。”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
吹得我脚下的纸钱漫天飞舞。更诡异的是,我手里那盏号称永不熄灭的引魂灯,
“噗”的一声,灭了。四周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怨毒。黑雾之中,
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身影缓缓凝实,就立在那棵枯柳之下。他面容清俊,眉眼如画,
却偏偏眼神冷厉如刀,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他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看穿,然后一字一句,
清晰地问:“苏晚照?你终于来了。”我心头猛地一震,如遭雷击。苏晚照。这三个字,
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我尘封多年的记忆。这时引魂灯也亮了起来。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借着灯光,我看到了他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上,
绣着一朵已经褪了色的并蒂莲。那针脚,那样式,怎么看都那么熟悉,仿佛心都在抽痛。
在地府的日日夜夜,也有许多叫顾昭之的孤魂,然而今天真的遇到了故人。而我,
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曾经有个未婚夫,也叫顾昭之,时间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原来,
鬼差们口中那个怨气冲天、让判官都头疼的厉鬼,就是他。
就是那个我以为考取功名、另娶佳人、安稳一生的顾昭之。他见我怔在原地,
眼神里的冷意更甚,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锥:“怎么,不认识了?还是说,富家千金苏大小姐,
忘了当年那个被你一封退婚书逼得走投无路的寒门书生?”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周身的黑雾随着他的动作翻滚得更加汹涌。“你悔婚背誓,我信。你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我也信。可我就是不甘心!”他声色俱厉,几乎是嘶吼,“我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
亲口问问你,你我青梅竹马的情分,难道就这样被你随意舍弃了吗!”“我苦读圣贤书,
只为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你。可我等来的,不是你的花轿,
而是一封将我所有尊严踩在脚下的退婚书!苏晚照,你好狠的心!”他悲愤跳河,
魂魄无处可归,凭着一股执念在地府边缘游荡了五年,只为了等我,为了问我一个答案。
我听得浑身冰冷,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退婚书?我根本没有写过什么退婚书!当年,
我明明……不等我开口解释,脚下的土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道裂缝猛地张开,
比顾昭之的怨气更污浊、更邪恶的气息从中喷涌而出。
一只枯瘦如柴、指甲漆黑的手从裂缝中伸出,一把缠上了我的手腕。“表妹,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一个扭曲的鬼影从地底缓缓钻出,
他脸上挂着阴森诡异的笑容,正是那个前世坏事做尽,害我惨死的表哥,周怀瑾!
他不是应该被囚禁在黄泉井底,受地火灼烧之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你!
”我惊骇地看着他。周怀瑾笑得越发得意,缠着我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
一股腐蚀性的怨气顺着他的指尖侵入我的魂体:“没错,是我。今夜阴气暴涨,
黄泉井的封印松动,我才能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一出来,就碰上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的好戏。
”他转向顾昭之,阴笑着说:“顾兄,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晚照妹妹,可不是悔婚,
她是为了你死的啊。她死的那天,我就该把你一起拖下来,省得你在这里碍眼。
”周怀瑾的怨气瞬间腐蚀了我的引魂灯,那微弱的绿光彻底熄灭。
我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地下的裂缝里拖拽,那是黄泉井的方向。
我若不走,魂魄就会被周怀瑾拖入井底,永世不得超生。可我若走了,留下顾昭之,
他听了周怀瑾的胡言乱语,执念只会更深。到那时,
地府必定会派出更厉害的勾魂使来强行拘他,以他的怨气,
硬碰硬的下场只有一个——魂飞魄散。时间只剩下半柱香。我别无选择。“滚开!
”我厉喝一声,用尽全力挣脱,同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的灵气是鬼物的克星,
周怀瑾被烫得尖叫一声松开了手。我不敢有丝毫迟疑,忍着魂体被撕裂的剧痛,
以血在掌心迅速画下一道镇魂符。然而,我灵力低微,
这道符根本不足以对付怨气冲天的周怀瑾。符咒拍出,非但没能镇住他,
反而被他更强的怨气反噬。“噗——”我喷出一口魂血,整个人摇摇欲坠,视线开始模糊。
突然想起,恶鬼执念消散能感化周围怨气。生死一线间,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望向那个因周怀瑾的话而陷入巨大震惊和混乱的顾昭之,脱口而出:“顾昭之,
你可知我为何没能嫁给你?”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因为我替你挡了命中注定的‘文昌劫’,被周怀瑾这个畜生在聘礼里下了‘阴骨咒’,
在你等我花轿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暴毙在闺房之中了!”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整个乱葬岗的阴风都为之一滞。顾昭之那双盛满五年怒火与怨恨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周身翻涌的黑色雾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瞬间倒退三尺。他怔怔地立在原地,
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嘴唇翕动,喃喃出声:“你说……挡劫?
”我看到他眼中的执念裂开了一道缝隙,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
冷笑着追问:“你以为我是不想嫁你吗?”这一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压垮了他用五年怨恨筑起的高墙。顾昭之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悔恨。“不……不可能……”周怀瑾见状,知道再让他听下去,
顾昭之的执念就要散了。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再次朝我扑来:“贱人,闭嘴!
”就是现在!我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将手中已经彻底报废的引魂灯残骸,
用尽全力砸向他身后的地缝——黄泉井的入口!引魂灯虽灭,灯芯残存的地府幽火却还在。
幽火一接触到黄泉井泄露的阴气,轰然一声,燃起熊熊的墨绿色地火,瞬间将整个裂口封印。
“不——”周怀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那股巨大的吸力重新拖回了深渊,
声音消失在地底。乱葬岗,终于恢复了死寂。顾昭之呆呆地望着我,
眼中那化不开的浓雾已经散去,只剩下无尽的哀伤和颤抖。“你……你当真是想嫁我?
”他的声音,发颤得不成样子。我缓缓站直身体,抹去嘴角的魂血,
重新拾起那冰冷的、属于勾魂使的身份。地府怎么多年,已经把我的心练就的又冷又硬。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一如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些亡魂。“勾魂使苏晚照,奉判官之命,
拘你魂魄归案——”“现在,你愿不愿跟我走?”我话音刚落,
地上那盏被砸碎的引魂灯碎片,竟奇迹般地,忽地亮了一下,幽绿的光芒映照着我们两人。
顾昭之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他抬起了手,
竟主动触向了我腰间悬挂的锁魂链。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自行扣上了他的手腕。他,
愿意走了。我收起锁魂链,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他沉默跟在后面,脚步声很轻,
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一路无话,我们穿过荒芜的鬼道,跨过冰冷的黄泉路,
忘川河的呜咽声就在耳边。河边,无数徘徊的孤魂伸出手,想要拉住我们,
却又畏惧我身上的官差气息。很快,高大古朴的轮回门遥遥在望,奈何桥就在前方。桥头,
孟婆已经熬好了汤。我停下脚步,准备将他交接过去。只要喝下那碗汤,走过奈何桥,
他就能忘记这五年,不,是这一生的痛苦,重新投胎。可就在我准备解开锁魂链的刹那,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昭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看前方的奈何桥,
也没有看桥头那碗能解脱一切的孟婆汤。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
再没有了怨,也没有了恨,却多了一种比怨恨更沉重的东西,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2 执念未解无论我怎么拉扯,他都像扎了根,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顾昭之,赶紧进去吧!”我厉声喝道,
希望他下一辈子能平平安安,幸福美满。这时,判官崔珏踩着慢悠悠的步子踱了过来,
手里捧着厚重的生死簿。他翻开一页,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苏晚照,
别白费力气了。”他指着簿子上的朱批,“执念未解,不得投胎。”我心里咯噔一下。
崔珏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终于落在我身上,凉飕飕的,“他因你而生执念,你既是经手人,
便负责七日内化解其心结。否则,连你一并贬入苦役殿,日日受那磐石碾压之苦。”“什么!
”我脱口而出,“管我何事,是他自己不肯走?”“就凭他的执念,是你。
”崔珏“啪”地合上生死簿,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我心上。我正要辩解,
一个身影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是刚入职没多久的小鬼差赵小六,整天叽叽喳喳的。“照姐!
照姐不好了!”他跑得气喘吁吁,“城南义庄有新死的冤魂闹事,把停尸板都给掀了,
鬼差让你赶紧去处理!”我回头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顾昭之,又看了看一脸“公事公办,
概不通融”的崔判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好他!
”我把缚魂锁的另一头塞进赵小六手里,将顾昭之暂时锁在候审廊的石柱上,
咬牙切齿地叮嘱,“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了,否则我唯你是问!”城南义庄阴气森森,
一股混合着腐朽木头和劣质线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一脚踏入,
便看到一具穿着素白寿衣的女尸,直挺挺地跪在一口空棺材前。
她的十指已经抓烂了身下的青石地板,留下道道血痕,
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死得好冤……我死得好冤啊……”我走上前,查探她的命格。
怨气冲天,果然是横死。细看之下,我更是心惊——她死时竟怀有身孕,一尸两命。
难怪怨气这么重。“我是地府勾魂使阿照,”我亮出腰牌,声音放得尽量平缓,“告诉我,
谁害了你,我为你追凶。”那女鬼缓缓抬起头,一张脸紫淤浮肿,正是被水银毒杀的迹象。
她哭诉自己是城西王家的媳妇,因夫君在外有了新欢,婆母竟伙同外人,将她活活毒杀,
草草下葬。我正要施法,循着她的怨气去追查那对恶毒的婆媳,
眼角余光鄙见她腰间的半块玉佩。那玉佩的质地和雕工,我看着有些熟悉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脑中不断浮现一句话“昭为朝阳,
晚为暮色,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我锤了锤头,好像丢失了什么记忆。
“……你怎么有的这个玉佩的”她想了想说“这是几年前,一个老婆婆送我的,
说我和她女儿长的像,她女儿因为这个玉佩很神伤,就送给我了”就在我百思不解之际,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有些事,记得少些,能快乐一些。”我回头,是林阿婆。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引魂灯,眼神意味深长。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
似乎被她这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女鬼的婆母和夫君我记下一笔,
死后应下第十五层畜生道永轮回地狱。带着满腹疑团回到地府,就见赵小六连滚带爬地跑来,
脸上血色尽失。“苏姐!完了完了!顾……顾秀才他挣脱锁链,跑去生死簿阁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拔腿就往生死簿阁冲。那可是地府禁地,擅闯者,轻则抽筋剥皮,
重则魂飞魄散!我冲进阁内,一股陈旧的纸张气息混着墨香涌入鼻腔。高耸入云的书架间,
顾昭之正站在最里层,手里颤抖着捧着一本泛黄的卷宗。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抬头。
那本卷宗我认得,是记录非正常死亡的“阴煞录”。而他翻开的那一页上,
用朱砂笔赫然写着一行字:“苏氏女晚照,年十七,因替秀才顾昭之承‘文昌劫’,
身中阴骨咒,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他抬头看我,那双温润的眼睛,
此刻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你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竟……我竟信了周怀瑾的谎话,信了你是因为贪慕虚荣,
原来是我克死了你……”我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那点残存的怨怼,
竟化作了一丝疲惫。我冷着脸,走上前,一把夺过卷宗放回原处:“现在信了,
可以安心去投胎了吧?”他却猛地摇头,通红的眼眶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决绝的光。
“我不走。”“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没好气地问。“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他说,
要我陪他回阳间一趟,回他的老家青溪村,去查清楚,当年那封以我名义写的退婚书,
究竟从何而来。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斥道:“顾昭之,你疯了!
勾魂使不得私入阳间,这是铁律!你这是想害我被贬去苦役殿,永世不得超生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晚照,求你。若你不帮我,我宁可永困地府,化作孤魂野鬼,也绝不会安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我气得浑身发抖,
扬起手想一巴掌扇醒这个疯子,可手在半空中,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我的目光,
又落在他交叠的袖口上,有一朵小小的并蒂莲。前世的记忆跌跌撞撞在脑海里浮现,
那好像是我给她缝的,手指被刺破的疼痛仿佛就在眼前。心,终究还是软了一瞬。
“唉……”一声轻叹从门口传来。赵小六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那里,她看着我们,
眼神里是了然,也是怜悯。“有些执念,不亲眼见到真相,是不会死心的。照姐,你若不去,
他便永远也走不了。你的差事,也永远了结不了。”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好,我答应你。”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设下规矩:“第一,只查退婚书来源,
查清即刻返回,不得多做停留。第二,在阳间不得超过一夜。第三,全程由我掌控引魂灯,
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得擅自行动。”顾昭之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巨大的狂喜,
连连点头:“好,我都听你的。”赵小六自告奋勇,拍着胸脯说要当我们的“阳间眼线”,
提前去顾昭之的老家青溪村打探消息,免得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临行前,
不知道林阿婆是怎么知道的,将我拉到一旁,悄悄塞给我一枚冰凉的铜钱。
“这是开过光的五帝钱,阳气重。周怀瑾虽死,但怨念极深,恐在阳间留下残念作祟。
若真遇上,咬破舌尖,将血含住这枚铜钱,能撑一炷香的时间。”林阿婆也是个可怜人,
如今已经八百多岁了,听说有个女儿,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轮回五百年,至今未回。
我握紧了那枚沉甸甸的铜钱,转身感激的看向林阿婆。站在奈何桥头的顾昭之,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衫,身形还有些虚晃,却努力站得笔直,
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声音冷得像地府的寒冰。
“记住,顾昭之,这只是一趟任务——不是什么破镜重圆的重逢。”他定定地望着我,
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情绪,许久,才低声回了一句。“可于我,是重生。
”引魂灯的光芒亮起,撕开了阴阳两界的屏障。周遭的鬼哭狼嚎渐渐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人间潮湿而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我们,抵达了青溪村。恰逢中元节,
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一堆篝火,纸钱烧成的灰烬被晚风卷起,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在昏黄的暮色中漫天飞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属于祭奠的味道。我提着引魂灯,
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今夜的青溪村,只怕不会太平。3 青溪村的秘密青溪村的空气里,
弥漫着一股纸钱烧尽后的焦糊味。中元节的夜,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祭品,
惨白的烛火在晚风里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一个个游荡的鬼。
我和顾昭之的魂体,就藏匿在这片鬼影之中。赵小六换了一身粗布短打,挑着货郎担子,
已经熟门熟路地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的茶摊坐了半个时辰。他嗓门敞亮,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话里话外,不着痕迹地就把我们想知道的事儿抖了出去。“哎,几位大爷大娘,
跟你们打听个事儿。我有个远房亲戚,托我来青溪村寻个人,说是姓顾,叫顾昭之,
是个读书人。”他呷了口粗茶,装作一脸茫然,“可我咋听说,这顾家早就没人了?
”旁边一个正在纳鞋底的陈婆子立刻抬起头,来了精神:“后生,你找顾秀才啊?
那可是陈年旧事咯。顾家啊,早就绝了后了。”赵小六立刻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大娘,
我咋听说是顾秀才当年被未婚妻悔婚,一时想不开,跳了河?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茶摊上的人都来了兴致。“可不是嘛!
”陈婆子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要说也是作孽哦!他那未婚妻,
就是村东头苏老爷的闺女,叫……叫晚照,对,苏晚照!多好听个名字,人也水灵,
谁知道心那么狠。眼瞅着就要过门了,前一天夜里,突然就退了婚,把顾秀才的脸都丢尽了!
”另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磕了磕烟斗,接茬道:“何止是退婚,苏家那丫头,
当天就传出暴毙的消息。邪门得很,连棺材都没开,就让她爹娘领着几个族人,
草草埋在了后山。有人说她是做了亏心事,遭了天谴。
”陈婆子一脸神秘地补充:“顾家老娘本就体弱,这么一气,眼都哭瞎了,
没两年也跟着去了。我老婆子记性好,临死前,她还拉着我的手,
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晚照’那两个字,也不知道是恨还是念想。
”我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后,听着这些话,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原来,
我的死在他们口中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版本。悔婚,暴毙,天谴。他们甚至都知道我的名字,
苏晚照。我侧过头,看见身旁的顾昭之,他的魂体本就虚浮,此刻更是明灭不定,
像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他死死地盯着那些谈笑风生的人,眼中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伸手拉住他冰凉的手腕:“走,去你家看看。”顾家的老宅早已破败不堪,院墙塌了半边,
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推开虚掩的堂屋门,一股沉闷的霉味扑面而来,房梁上挂满了蛛网,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一脚踩下去,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唯独东边那间厢房,
与这满屋的破败格格不入。门窗虽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推门进去,
看到屋内的陈设简单如昔,一张书案,一把木椅,一张卧榻。书案上没有文房四宝,
只端端正正地供着一幅卷轴。画上是一个少女,梳着双丫髻,眉眼弯弯,笑得天真烂漫。
那是我十六岁时的画像。画前,香灰落了薄薄一层。顾昭之的魂体颤抖着,伸出手,
指尖虚虚地抚过画上人的脸颊,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悲恸与爱恋。“晚照……”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