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台风来之前,海城的天像被墨汁泼过,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站在“远星”纺织厂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把最后一支口红折成两段,丢进下水道。
十厘米的高跟踩进烂泥,“咔哒”一声,鞋跟断了。我干脆把另一只也掰了,扔进垃圾桶,
套上一双从夜市十块钱买的胶鞋。头发扎成土味麻花,再抹两把墙灰——镜子里的我,
和三天前在游艇派对上开香槟的许家大小姐没有半毛钱关系。“姜晚,新来的?
”门卫老金抬眼皮,烟嗓里带着海风。我把身份证递过去,指尖故意抖了抖。老金扫了一眼,
忽然咧嘴笑,缺了门牙的那块黑洞洞的,“别装了,你这双眼睛,一看就不是来打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挤出个怯生生的笑:“叔,我……我得挣钱给弟弟交学费。
”老金没再说话,只把访客本往我面前一推,钢笔漏墨,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蓝。签完名,
我拖着蛇皮袋进厂。纺织机的轰鸣像一万只蜜蜂在耳边炸窝,棉絮飘得到处都是。
带我的班长叫林俏俏,人还没见,先听见她在茶水间发嗲:“哎呀刘主管,
人家手都被线头割破了,要吹吹——”我低头看看自己掌心,为了伪造茧子,
昨晚拿磨砂纸搓了半小时,现在火辣辣地疼。林俏俏踩着粉色小皮鞋“哒哒哒”过来,
上下打量我,嘴角翘成嘲讽的弧度:“你就是姜晚?听说你以前在大饭店端盘子?
我们这活儿可精细,别一会儿把手指头绞进机器。”她伸手想替我整理工牌,
指甲故意在我锁骨处划了一道。我往后缩,像只受惊的鹌鹑,
心里却记下她手腕上那块卡地亚——假货,但仿得挺真。午饭时间,食堂乌泱泱全是人。
我端着餐盘找座,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红烧狮子头滚到地上。
林俏俏的跟班王翠花“哎呦”一声:“对不起啊,没看见。”周围响起几声轻笑。
我蹲下去捡狮子头,袖口故意蹭上菜汤,再抬头时眼眶通红:“没事……我洗洗还能吃。
”背后有人“嗤”地笑出声,低沉的男声:“现在的新人,戏挺足。”我回头,看见沈砚。
他穿着和普通工人一样的藏蓝色工装,但肩背挺得笔直,像棵小白杨。眉眼冷冽,
偏偏嘴角挂着点笑,像冬天里突然照过来的太阳,晃得人眼花。我迅速低头,假装害羞,
心里却把他和记忆里那个总跟在我爸身后的小司机重叠——十年前,他瘦得像豆芽菜,
现在居然长到一米八七。下午换班,林俏俏让我去仓库搬纱锭。仓库在厂区最西边,
灯坏了三盏,仅剩的那盏还滋啦滋啦闪。我推着比我还高的纱锭架,
故意让轮子卡在轨道缝里。手机摄像头藏在货架第三层,红灯亮着——直播呢。
林俏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哎呀,门锁坏了,姜晚你等等啊,我去叫人!
”紧接着是“咔嗒”一声反锁。我数了二十秒,开始尖叫:“救命!有人吗!
”声音透过直播传出去,弹幕瞬间爆炸:厂妹第一天上工就被霸凌?
这妹子长得好像我前任白月光我掐着嗓子哭,顺便把纱锭推倒,棉花包砸在地上,
“砰”一声巨响。十五分钟后,沈砚踹开门,我正缩在角落抱膝发抖,脸上泪痕交错,
指甲缝里全是血——其实是我自己掐的。他蹲下来,工装裤膝盖处沾了灰。
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机油。他伸手想擦我脸上的灰,
指尖碰到我睫毛时顿了顿:“能走吗?”我摇头,把脸埋进臂弯,肩膀一抖一抖。
他叹了口气,打横抱起我。隔着一层工装布料,我听见他心跳得很快,像打鼓。医务室里,
林俏俏假惺惺地抹眼泪:“都是我不好,没检查门锁……”沈砚在病历本上写字,
钢笔尖划破纸:“仓库钥匙只有你班长有。”林俏俏噎住。我趁机拉住沈砚袖口,
小声说:“别怪俏俏姐,是我太笨。”沈砚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个黑点。下班回宿舍,
八人间,上下铺。我的床位靠近厕所,墙上还留着前任住客的“杀马特”贴纸。
我掏出手机看直播回放,点赞已经破十万,标题被热心网友改成#最美厂妹被锁仓库#。
评论区有人爆料:远星要裁员了,老员工欺负新人呗我笑了笑,
切小号发评论:听说厂长要卖地,赔偿金只有N+1夜里十一点,我溜到厂区后墙。
老金蹲在保安亭门口煮泡面,火腿肠切成章鱼形状。我递给他一包中华,他摆摆手:“戒了。
”我把烟揣回兜里,从蛇皮袋底层摸出个牛皮纸袋:“叔,帮我存着。
”里面是许家老宅的房契复印件,还有我妈在精神病院的诊断书。老金用筷头压了压袋子,
没问是什么,只指了指监控死角:“十分钟。”我翻窗进财务室,
保险柜的密码是我爸生日——顾南城以为改了,其实没换。账本比我想象的厚,
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货从西港出,账走平港我拍照时手抖,对焦了三次才拍清楚。
忽然,走廊传来脚步声,皮鞋跟,一下一下,像敲在我太阳穴上。我闪到窗帘后,
透过缝隙看见沈砚拿着手电筒,光束扫过保险柜——停在没关严的门缝。他站了足足十秒,
最终转身离开。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打桩机,汗水顺着鬓角流到下巴,
滴在账本烫金编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回到宿舍,林俏俏在上铺敷面膜,
精华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我轻手轻脚爬上床,手机震动:沈砚:下次别用左手关柜门,
你小指外翘我盯着屏幕,后背瞬间湿透。窗外台风预警的广播响了一夜,我睁眼到天亮。
枕头底下,那张老金给的泛黄照片边缘已经磨毛,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公主裙,
牵着她的小司机。我摸摸耳后胎记——沈砚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第二天早会,
厂长宣布:因台风影响,本周提前发放工资,并酌情裁员。人群骚动,
林俏俏突然指着我喊:“姜晚昨天直播泄露工厂机密!”几十双眼睛刷地看过来。
我攥紧工牌,正想装晕,沈砚挡在我前面:“直播是我让她做的,为了宣传企业文化。
”他侧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许归晚,游戏开始了。”我抬头,
看见他眼底一片漆黑,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第二章台风“海葵”登陆前夜,
厂区里所有铁皮屋顶都在打鼓。我裹着雨衣蹲在女工宿舍后窗,看雨水顺着排水管往下灌,
像有人拧开了消防栓。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老金:档案室钥匙在厂长办公室第三抽屉,
红色挂绳。我回了个“1”,把手机塞回防水袋。十分钟前,
沈砚那句“游戏开始了”还在我耳边绕。我知道他认出我了,却不确定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十年前我爸资助他读完高中,后来他爸——我家的老司机——在一场车祸里成了植物人。
再后来,许家倒了,沈家消失。我以为他恨我,可他刚才又替我挡刀。雨太大,
我干脆光脚踩在水里。冰凉的水花溅到小腿,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家里泳池刚换完水,
我偷偷把沈砚推下去,他扑腾着喊“大小姐救命”,我笑得喘不过气。如今角色互换,
我在泥里,他在岸上。厂长办公室在三楼,老式推拉窗锈得半死不活。我用银行卡别了两下,
窗户“吱呀”一声开条缝。屋里黑漆漆,只有空调指示灯泛着绿光。我翻进去,
膝盖磕到茶几,疼得倒抽气。抽屉里果然有串钥匙,旁边还躺着半盒没拆的冈本——老色鬼。
档案室在行政楼负一层,原本是防空洞改的。我下楼时听见地下室传来铁门晃动的声音,
像有人在里头撞门。我握紧钥匙,打开手机手电,光柱扫过去——是林俏俏。她穿着睡衣,
披头散发,脚踝被铁链拴在暖气管道上,嘴巴贴着胶布,眼泪把妆冲成调色盘。
我蹲下来扯胶布,她“哇”地哭出声:“不是我!是顾南城让我把账本复印件塞你柜子里的!
他们说只要我嫁祸给你,就给我一百万!”我挑眉,原来昨晚搜我宿舍的是她。
胶布撕开时她嘴角破了,血丝混着口红,像吃了死孩子。“钥匙给你,自己跑。
”我把钥匙塞她手里,起身要走。她抓住我裤脚:“你会报警吗?”我笑笑:“看我心情。
”转身那刻,我听见她小声骂了句“贱人”。我回头,她立刻闭嘴,眼睛瞪得老大,
像只应激的猫。档案室比我想象中潮湿,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我找到2013年的保险理赔卷宗,抽出最后一页——受益人签字栏赫然写着“顾南城代”。
我拍照时手电突然灭了,黑暗里传来“咔哒”一声,像是子弹上膛。“许归晚,
你还真是不怕死。”沈砚的声音从门缝飘进来。我没动,数着他的脚步声,
三、二、一——灯亮了。他站在门口,黑色雨衣滴水,手里拎着的不是枪,是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瞬间,我看见他眼底有血丝。“你来灭口?”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他走过来,
火光照亮我们之间的空隙,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伸手,我以为他要抢,
结果他只是替我擦掉了脸上的灰:“你爸当年说过,许家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账本。
”我愣住。他从兜里掏出个U盘:“行车记录仪,2013年7月15日,
你爸车祸前最后一段录音。”我喉咙发紧,U盘塞进我手心时,
他指尖冰凉:“听完再决定要不要信我。”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三点,台风眼过境,
外面诡异地安静。我上铺空着——林俏俏跑了。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陌生号码。
我插上耳机点开录音,电流声里传来我爸的咳嗽:“……小砚,如果今晚我回不来,
把东西交给晚晚……”紧接着是剧烈撞击声,玻璃碎裂,女人尖叫。录音到此结束。
我蜷在床角,牙齿打颤。十年了,我第一次听见我爸的声音,却是死亡预告。
耳机突然被拔掉,沈砚的声音贴着我耳廓:“顾南城明天一早到厂,说要开收购发布会。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带着一身雨气。“你想怎么做?”他问。我抬头,
月光从破窗帘漏进来,照在他锁骨那道疤上——当年替我挡狗咬的。我伸手碰了碰疤痕,
轻声说:“借我二十个工人,要嗓门大的。”他挑眉:“唱戏?”我笑了:“不,抬棺。
”第二天清晨,台风余威未散,厂区积水到脚踝。顾南城的黑色迈巴赫涉水而来,
西装裤卷到膝盖,脸绿得跟菠菜似的。发布会设在礼堂,横幅刚挂上去就被风吹成麻花。
十点整,我带着二十个穿缟素的工人破门而入,
黑白遗像高举——我爸、我妈、还有当年车祸的司机老沈。喇叭里循环播放《大悲咒》,
顾南城刚拿起话筒,就被遗像怼脸。“许氏旧案未结,谁敢签字?”我穿着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