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催命符一样的声音,是苏晚意识里唯一残存的锚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勉强掀开一条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直冲脑仁儿。
冷。刺骨的冷从手术台的金属板钻进骨头缝里。
“……麻药……够量了吗?别……别让她中途醒了……”一个娇柔做作、此刻却透着刻毒的女声钻进耳朵。
是苏薇薇!
“放心,苏小姐,剂量足够,她撑不到缝合。”另一个冷漠的男声,是主刀医生,“薇薇小姐您的心脏更重要,这颗新鲜匹配的心源,马上就是您的了。”
心脏?!我的心脏!
苏晚的脑子“轰”一声炸开!混沌的意识被极致的恐惧和恨意瞬间撕碎!她想尖叫,想挣扎,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条濒死的鱼。冰冷的器械碰触到胸口的皮肤,那股寒意沿着脊椎一路炸开!
*快取心!别耽误薇薇手术!* 苏薇薇那恶毒又急切的催促,成了压垮苏晚意识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暗吞噬一切之前,她最后的念头是淬了毒的诅咒:苏薇薇!苏家!若有来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生不如死!
“唔……”
苏晚猛地睁开眼,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的丝质睡衣,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不真实的触感。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冰冷的无影灯。
入眼是繁复华丽的欧式水晶吊灯,光线透过浅金色的纱帘,洒在身下这张过分柔软宽大的公主床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人工合成的玫瑰香薰味。
这里是……苏家!她刚被认回来时,那个所谓“为她准备”的客房!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嘶——真疼!
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完全展开,她刚刚踏入这个金丝鸟笼的关键节点!
前世被当作“器官库”的绝望,被亲生父母厌弃的屈辱,被苏薇薇一次次设计陷害的憋屈……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咆哮!恨意像淬了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苏晚?醒了就赶紧起来!磨蹭什么!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薇薇小姐都等你半天了!”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伴随着不耐烦的敲门声响起,是负责“照顾”她的佣人张妈。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唤一条不听话的狗。
前世,这种羞辱能让她瑟缩半天,自卑得抬不起头。但现在……
苏晚缓缓坐起身,指尖还残留着掐自己时的痛感。她低头看着自己年轻、健康、完好的双手,感受着胸腔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真好,它还好好地待在这里。
她掀开那床绣着繁复花纹、却让她觉得无比沉重的丝绒被,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那股凉意让她混乱沸腾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
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女,穿着不合身的昂贵睡衣,头发有些毛躁,脸色苍白,眼神却不再是前世那种怯懦和茫然。那里面,沉淀着地狱归来的冰冷,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锐利得像刚开刃的刀。
苏薇薇……赵雅琴苏母……苏振国苏父……陆铭轩……
一张张虚伪、恶毒、冷漠的脸在她脑海中闪过。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她唇边溢出,带着渗人的寒意。
这一世,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餐厅里,一派“温馨”景象。长长的法式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闪闪发光。苏薇薇穿着当季限量款的小洋裙,正小口喝着牛奶,姿态优雅得像只白天鹅。苏母赵雅琴坐在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苏父苏振国翻着报纸,眼皮都没抬一下。
“姐姐,你总算下来啦!”苏薇薇看见苏晚,立刻扬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放下牛奶杯,声音温温柔柔,“快坐,早餐都要凉了。乡下刚回来,是不是还不习惯早起呀?” 她语气关切,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得意和鄙夷。
来了。前世熟悉的戏码。用“乡下”、“不习惯”这些词,一遍遍提醒她的格格不入,在父母面前给她上眼药。
赵雅琴果然眉头一皱,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挑剔和不悦:“像什么样子!磨磨蹭蹭,一点规矩都没有!薇薇为了等你,牛奶都凉了!坐下,好好跟你妹妹学学用餐礼仪!别出去丢苏家的脸!”
前世,苏晚会立刻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坐下,笨拙地拿起刀叉,引来苏薇薇更“温柔”的“指导”和赵雅琴更严厉的训斥。
但今天——
苏晚像是没听到那刺耳的训斥,也没看到苏薇薇虚伪的笑容。她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动作不疾不徐,背脊挺得笔直。落座时,裙摆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她没有立刻动手,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摆放的几样精致早点,然后落在自己面前那副刀叉上。
在赵雅琴再次发怒和苏薇薇准备开口“解围”的前一秒,苏晚动了。
她伸出左手,三根手指稳稳地捏起银叉,右手拿起餐刀。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切下一小块松软的吐司,用叉子稳稳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姿态却比苏薇薇刻意模仿的“优雅”更自然,更从容,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苏薇薇甜美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得意变成了错愕。赵雅琴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像吞了只苍蝇。连一直看报纸的苏振国都抬眼看了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这怎么可能?这个刚从乡下接回来、连刀叉都拿不稳的土包子,怎么会……
“张妈,”苏晚咽下食物,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沾了沾嘴角,这才抬眼看向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张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的 confiture de framboises覆盆子果酱味道不错,再给我一些。另外,牛奶确实有点凉了,请帮我换一杯温的。Merci谢谢。”
纯正、流利的法语,带着一丝慵懒的腔调,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苏薇薇手里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赵雅琴张着嘴,彻底失语。苏振国放下了报纸,目光锐利地盯着苏晚。
张妈更是像被雷劈了,完全没听懂,但“Merci”这个词她是知道的!这……这乡下来的土妞怎么会说法语?!
苏晚仿佛没看到满桌的震惊,只对着脸色煞白的苏薇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妹妹,刀叉要拿稳。掉在盘子上,才是真的……不合规矩。” 她刻意放慢了最后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苏薇薇精心维持的假面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餐桌上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
苏薇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死死攥着餐巾,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赵雅琴终于反应过来,气得胸口起伏:“你……你……”
苏晚却不再理会她们,重新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享用她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略显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外表下,那颗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带着重生的滚烫,和复仇的冰冷决心。
这顿早餐,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华丽的囚笼,她苏晚,要亲手砸碎!
就在苏晚用一句法语搅乱整个餐厅气氛时,她没有注意到,二楼回廊的阴影处,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将楼下那场无声的交锋尽收眼底。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挺直的背脊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样式古朴的旧怀表边缘,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