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辞职了“下一个！”我机械般地舀起一勺浑浊的汤水，倒入面前一个缺了口的陶碗中，
碗的主人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她颤抖着双手接过碗，
我能看得出她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对前路的恐惧。“喝了吧，喝完就什么都会忘了！
”我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那千年不变的疲惫。老妇人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仰头一饮而尽，她的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空洞，最后彻底失去了神采，
鬼差适时出现，牵着她木然地向轮回井走去……这样的场景，
我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一千年？两千年？老实说，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时间在冥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特别是对我这个奈何桥边的“固定装饰品”来说。我叫孟婆，
是冥界首席记忆清除师，俗称“灌汤大妈”！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熬制孟婆汤，
然后确保每个前往轮回的灵魂都能喝上一碗孟婆汤而忘记前世，接着干干净净地去重新开始。
听起来这个岗位挺重要的对吧？听起来我很牛是吧？但当你真的去重复同一件事几千年时，
你就能理解“就算是维持三界平衡的伟大使命也会变得像刷马桶一样令人作呕！
”我随意地搅动着锅里冒着泡的浓汤，百无聊赖地数着今天有多少个灵魂。
汤的配方我闭着眼睛都能调：三滴忘川水，两钱奈何桥边的彼岸花瓣，一缕前尘往事的叹息，
再加上九十九次重复带来的麻木感。“孟婆！汤又不够了！你最近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阎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我头也不抬地说道：“大人，
您这个月已经第十次这么说了，要么是最近死的人太多，要么是您的鬼差偷喝，
反正我的配方和用量是一点都没变。”阎王飘到我面前，那张常年阴沉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咦，他今天换了个新造型，头顶的冠冕上插了几根孔雀毛，
看起来活像只被雷劈过的山鸡……“少废话！六道轮回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赶紧再熬一锅！
”阎王甩了甩他那宽大的袖子，差点就打翻我手边的调料罐。我慢悠悠地往锅里加了点水，
问道：“大人，您知道我这锅汤熬了多久吗？”“谁关心这个！”阎王不耐烦道。
“一千二百三十六年七个月零十四天！”我盯着锅里翻滚的气泡，麻木地说着，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火候，同样的味道，您尝过吗？像馊了的洗脚水……”阎王一听，
皱起眉头吼道：“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孟婆汤是用来消除记忆的，不是用来好喝解渴的！
”“问题就在这儿！”我突然猛的提高了声音，引得附近几个排队等汤的鬼魂好奇地张望，
“为什么不能改进？为什么不能加点糖？为什么不能换个配方？
为什么我必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同样的事？”阎王被我那异常的高音吓了一跳，
他后退半步，冠冕上的孔雀毛滑稽地抖了抖，冲我吼道：“你……你疯了吗？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自古以来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我放下汤勺，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沸腾，比锅里的汤还要滚烫，“大人，您知道上周那个小女孩吗？
才八岁，死于瘟疫，她喝汤前问我‘婆婆，我下辈子还能见到妈妈吗？’，
你让我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她只要喝了这碗馊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阎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耐烦道：“孟婆，你越界了，
我的职责是确保轮回运转一切正常，而不是当什么心理医生，更不是当一个玻璃心的掌舵者。
”“那我的职责到底是什么？”我声音颤抖地说着，“是机械地灌汤，
还是真正帮助这些灵魂？”“够了！”阎王厉声喝道，“立刻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
否则……”“否则怎样？”我突然笑了，“开除我？那我求之不得！”在阎王震惊的目光中，
我解下围裙，轻轻放在熬汤的灶台上，不屑道：“我辞职，大人！这份工作，我受够了。
”整个冥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忘川河的水停止了流动，彼岸花忘记了摇曳轻舞，
连一向吵闹的冤魂们都安静了下来，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这个几千年来从未离开过奈何桥一步的孟婆，
居然说要辞职……阎王的下巴几乎惊得掉到了地上，慌张的说道：“你……你不能辞职！
我不同意！”“为什么不能？劳动法规定鬼神不能辞职吗？”我拍了拍手，
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袖子上拂去，毫不在意的说着，“合同呢？或是有签过终身契约吗？
”“但……但是……”阎王突然结巴起来，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从有冥界开始，
孟婆就是孟婆！孟婆就是要熬汤！”“那从今天开始，孟婆可以不是孟婆了！
”我转身走向奈何桥的另一端，那里有一条通往人间的秘密通道，
是我几百年前无聊时发现的。“站住！”阎王在我身后怒吼着，“没有我的允许，
你哪儿也去不了！黑白无常！拦住她！”阎王话音刚落，两道黑影应声而至，
他们挡在了我的面前，白无常吐着长长的舌头，黑无常晃着粗粗的铁链，
两人配合默契地封住了我的去路。“孟婆大人，”白无常陪着笑脸说，“您别为难小的们，
阎王大人说得对，这孟婆的职位自古就是……”我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问道：“认识这个吗？”看着那个小瓶子，黑白无常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们知道那是浓缩版的“加强型”孟婆汤，只需一滴就能让一个鬼差忘记自己是谁。“让开！
”我晃了晃瓶子，大喝一声。两道黑影立刻闪到一边，我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大步走过奈何桥……身后传来了阎王气急败坏的咆哮和鬼魂们惊讶的窃窃私语，
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几千年了，我第一次感到呼吸是如此畅快！
2、人间走一走人间的阳光比我想象中的要刺眼，我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古代街道上，
眯着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只见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
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交织成一曲生动的乐章。
这就是生命的声音吗？如此嘈杂，却又如此美妙。我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了烤红薯的甜香、糖葫芦的酸味，还有不远处酒馆里飘来的酒气，
这些气味比冥界那永远不变的硫磺味好闻多了。“这位道姑，要算一卦吗？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算命先生突然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正眯缝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冥界那身灰扑扑的长袍，确实像个云游道姑。“不用了，谢谢！
”我微笑着绕过他，准备继续朝前走去。“等等！”算命先生突然瞪大眼睛，
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你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你是……”我一听，这还了得，
我迅速地捂住他的嘴，然后把他拖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警告道：“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响鼓不用重锤！”他疯狂地点头，
眼睛里却满是恐惧。我松开了手，只见他立刻跪倒在地，
向我不停地磕头道：“孟……孟婆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怎么认出我的？
算出来的？”我好奇地问。“小的……小的前世是个方士，能观气辨人，
您身上有……冥界特有的……死亡气息。”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我皱起眉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问道：“很明显吗？”“对……对修道之人来说，是的！”这可不太妙啊，
我总不能走到哪都被人认出来是冥界逃犯吧？我得想个办法伪装一下才行！“起来吧，
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就帮我个忙……”我意味深长地对算命先生说着。十分钟后，
我穿着一身算命先生帮忙买来的普通妇人衣裳走出了小巷，头上还戴了顶帷帽用来遮面。
作为交换，我答应不把他偷偷保存前世记忆的事报告给冥界，
虽然我已经辞职了……但他并不知道！走在街上，
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几千年来第一次拥有自由，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了，
或许……我应该先找个地方住下？“让开！快让开！”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一匹失控的马正朝着我这个方向狂奔而来，马背上是个穿着华贵的年轻男子，
他正拼命地拉扯缰绳，却无济于事。出于本能，我抬手一挥，
一道无形的力量拦住了狂奔的马匹……马儿前蹄扬起，发出惊恐的嘶鸣声，
最终还是稳稳地停住了，但距离我却只有一步之遥……“你没事吧？
”马背上的年轻人惊魂未定地问。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愣住了……这张脸我认识，
但不是这一世的他，而是上一世的那个书生——三年前喝过我熬的汤，
然后跳入轮回井的那个。他显然不记得我了，但他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一点也没变。
“我没事，”我轻声说，“”你应该小心点骑马。”他跳下马来，
然后郑重地向我行礼道：“多谢夫人相救，在下柳明轩，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柳明轩？连名字都这么像……上一世他叫柳文修，是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
最后郁郁而终……现在看来，这一世他应该算是投了个好胎。“不必报答，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我转身欲走。“等等！”他忽然拦住了我，“夫人刚才用的……是仙术吗？
那匹马停得太不自然了。”我心中暗道：该死，一时大意，竟用了法力！
我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突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阵只有我能听见的雷鸣，
这是冥界高层降临人间的征兆……阎王居然亲自追来了？我连忙说道：“抱歉，我有急事。
”随后我匆匆离开，消失在人群中……3、只缘身在此山中我猜，我这一辞职，
冥界的混乱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我躲进城郊一座破庙里，
通过水镜术观察着冥界的情况：忘川河边挤满了等待喝汤的鬼魂，
队伍已经排到了阎王殿门口，几个鬼差手忙脚乱地试图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
“没有孟婆汤，谁也不能投胎！”一个牛头鬼差大声吼着，“都给我耐心等着！
”“要等多久啊？”一个鬼魂不满地问，“我老婆正在阳间生孩子呢，我得赶回去当她儿子！
”牛头鬼差瞪大眼睛恶狠狠的说道：“闭嘴！再吵就把你扔进油锅里炸一炸！
”我又把水镜中的画面切换到阎王殿，阎王正在那里大发雷霆，
他的孔雀毛冠冕已经歪到了一边，看起来可笑极了。“找到她了吗？
”阎王咆哮着问跪在地上的黑白无常。黑无常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禀大人，
孟婆大人……呃，前孟婆在人间用了障眼法，我们暂时……”“废物！都是废物！
”阎王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怒气冲冲的咆哮着，“没有孟婆汤，六道轮回就要停摆了！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三界平衡会被打破！天庭会问责！我的年终考核要完蛋了！
”白无常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大人，或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来临时接替孟婆的工作！
”“找谁？你吗？”阎王冷哼道，“你知道孟婆汤的秘方吗？你知道如何调节剂量吗？
你知道怎么处理那些死活不肯喝汤的顽固鬼魂吗？”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连忙一起摇头，
就像那摇着拨浪鼓似的。“那不就得了！”阎王颓然坐回椅子上，
“那个老女人带着独家秘方跑了，我们连山寨版都熬不出来！”看着水镜里的画面，
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活该！让你们几千年都不给我加薪！让你们几千年都不给我放假！
”但笑着笑着，我又有点笑不出来了，看着那些滞留在冥界无法转世的鬼魂，
我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他们中有多少是急着回去见亲人的？
又有多少是带着未完成的心愿的？我关上水镜，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想着，
也许是我太冲动了？可是如果让我再回到那个熬汤的灶台前，我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庙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警觉地转身，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再定睛一看，
竟是柳明轩。“果然在这里，”他微笑着说，“我循着某种感觉找到了您。”我眯起眼睛，
冷声问道：“你跟踪我？”“不全是，”他走进庙内，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也不知是何缘故，我好像对超自然的事物一直很敏感，
刚才您制服那匹马的方式……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所以呢？”我暗中戒备，
准备随时施法消除他那所谓的“敏感”，也就是某种清除未净的记忆。“所以我想向您请教，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人一旦轮回……真的会忘记一切吗？
”这个问题犹如一把冰刀刺进了我的心脏，他问得如此直接，仿佛冥冥中他还记得些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我尽量保持着声音平稳。柳明轩走到那破败的神像前，
伸手抚摸着那些斑驳的彩绘，缓缓地说道：“我从小就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我是个穷书生，住在漏雨的茅屋里，每天读书到深夜……且最后病死在了床上，
那一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的手指不由得开始微微颤抖，那是他的前世，
他说的准确无误！他接着说道：“最奇怪的是，
梦里总有一个穿着灰衣的老妇人在我死后出现，
她会递给我一碗汤……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突然猛的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说：“直到今天我见到您，我才意识到那不是梦，
那是我的前世，对吗？而您就是那个给我汤喝的人。”我沉默了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