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冰锤镇的寒光
凌寒拄着粗粝的兽骨拐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右腿的伤口在低温下麻木,但每一次用力牵扯,都撕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
他佝偻着背,将怀中的幽雪和那块用破布包裹的深蓝晶体紧紧护住,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世界。
幽雪依旧昏迷着,雪白的毛发黯淡无光,小小的身体冰冷得让凌寒心头发慌。
只有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以及额间冰晶偶尔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证明着这个小生命还在顽强地抗争。
晶体散发的暖意成了他们穿越这片白色地狱的唯一依仗,驱散着刺骨的严寒,勉强维持着凌寒摇摇欲坠的体温和清醒。
地图的指引模糊而艰难。
风雪掩盖了大部分地貌特征,只能依靠冻岩的形状和偶尔露出的、被冰层覆盖的黑色苔藓来大致判断方向。
食物彻底告罄。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掏空他残存的气力。
他尝试在背风处挖掘雪层,希望能找到一些冻僵的苔藓根茎或昆虫,但一无所获。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每一次沉重喘息。
“坚持住……幽雪……” 凌寒低头,对着怀中毫无反应的小兽低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冰锤镇……快到了……” 这既是说给幽雪听,更是说给自己听,是支撑他继续挪动脚步的最后信念。
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风雪奇迹般地小了一些。
凌寒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爬上一道覆盖着厚厚冰壳的矮坡。
当他喘息着抬起头时,视野尽头,风雪迷蒙的灰色天幕下,出现了一片低矮、杂乱的黑影。
**冰锤镇!
**它像一颗被遗弃在茫茫冰原上的、锈迹斑斑的钉子,粗粝而冰冷。
没有想象中的高大城墙,只有一圈由巨大、棱角分明的黑色冻岩和粗糙圆木勉强垒砌起来的、低矮而破败的围墙。
围墙多处坍塌,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镇内。
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杆上挂着残缺的兽皮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更添几分荒凉。
镇口没有守卫,只有一个被风雪侵蚀得看不出原貌的木制拱门,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锤头,锤头表面凝结着厚厚的冰层——这大概就是“冰锤镇”名字的由来。
锤头下方,隐约可见干涸的、深褐色的污迹,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凌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警惕。
这座镇子散发出的气息,并非人烟的温暖,而是一种混合着血腥、金属锈蚀、劣质酒液和野兽体味的、粗野而危险的味道。
这不像庇护所,更像一个巨大的兽栏。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强行压下翻涌的疲惫和不安。
他必须进去。
为了幽雪,为了自己的腿伤,为了那株“寒髓草”,也为了母亲留下的谜团。
拄着骨拐,凌寒一步一挪地靠近镇口。
刚踏入那被巨大锤头阴影笼罩的拱门,一股更浓烈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街道狭窄、泥泞(积雪下是冻硬的黑泥),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木屋或石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冰凌。
窗户大多用兽皮或脏污的木板钉死,只有少数几扇透出昏黄摇曳的油灯光。
街上行人不多,个个裹着厚厚的、脏兮兮的兽皮袄,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深刻痕迹和长期在危险边缘挣扎的麻木与凶狠。
他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凌寒这个陌生、狼狈、明显带着伤的闯入者。
好奇、审视、漠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落在他手中那根看起来颇为坚硬的兽骨拐杖上,落在他虽然破旧但还算厚实的皮袄上,甚至落在他紧紧护住的胸口(那里藏着晶体和幽雪)。
凌寒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看到墙角蜷缩着几个冻僵的、不知死活的身影。
看到几个醉醺醺的壮汉围着一个简陋的篝火堆,火上烤着不知名的兽肉,油脂滴落发出滋滋声响,旁边拴着两头眼神凶戾、皮毛杂乱、嘴角流着涎水的巨大冰原獒犬。
獒犬的脖子上套着粗糙的铁链,看到凌寒走近,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他看到一间稍大的木屋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用某种幻兽头骨制成的招牌,上面刻着扭曲的符号。
门口的铁笼里,关着几只萎靡不振、身上带着伤痕的幻兽:一只毛色暗淡的雪绒兔,一只翅膀折断的冰喙雀,还有一头被铁链锁住西肢、不断用头撞击铁笼、眼中充满狂暴与绝望的幼年冰牙野猪。
笼子旁边靠墙立着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活体材料收购,价格面议”。
御兽师?
在这里,幻兽似乎只是“材料”。
一股寒意,比冰原的风更冷,从凌寒脊椎升起。
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幽雪护得更紧。
幽雪的独特,在这个地方,恐怕不是幸运,而是催命符。
他强撑着,沿着泥泞的主街挪动,目光扫过那些挂着歪斜招牌的店铺:“老疤瘌的杂货与情报”、“铁砧酒馆”、“冻土药剂(兼收寒髓草)”。
当看到“冻土药剂”几个字时,凌寒的心猛地一跳!
寒髓草!
他加快脚步,也顾不上腿伤钻心的痛,朝着那间看起来同样破旧、门口挂着一串风干草药和几块奇异矿石的木屋走去。
就在他即将靠近门口时,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沙哑讥诮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哟,新面孔?
还是个瘸腿的雏儿?”
凌寒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旁边一间低矮木屋的门口,倚着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裹着一件颜色艳丽却沾满油污的狐皮坎肩,里面是深色的粗布衣。
头发是干枯的麦黄色,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略显硬朗的脸庞。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黄绿色,像蒙尘的劣质猫眼石,此刻正上下打量着凌寒,嘴角叼着一根细长的、不知什么植物根茎做的烟斗,袅袅青烟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眼神里的东西很复杂,有阅人无数的精明,有毫不掩饰的审视,还有一丝……仿佛看到有趣猎物般的玩味。
凌寒抿紧干裂的嘴唇,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女人吐出一个烟圈,目光在他紧护的胸口和那条扭曲的伤腿上扫过,嗤笑一声:“伤得不轻啊,小家伙。
从荒原深处爬出来的?
命够硬的。”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街道上却异常清晰,引得附近几个路人也投来目光。
“来买药?
还是卖东西?”
女人用烟斗指了指“冻土药剂”的招牌,“老吉姆的药可不便宜,尤其是能治你这种伤,还能吊命的好东西。”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凌寒怀里,“或者……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让老吉姆开开眼?”
“特别”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凌寒心头一凛。
这女人话里有话!
她感觉到了什么?
幽雪?
还是那块晶体?
他强作镇定,声音沙哑:“我…需要寒髓草。”
“寒髓草?”
女人挑了挑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玩味,“啧啧,那可是抢手货,也是催命符。
老吉姆手里有没有现货还不一定,就算有……”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扫过凌寒破烂的皮袄,“你付得起价钱吗?
小家伙?”
就在这时,“冻土药剂”那扇沉重的、钉着铁皮的门板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睛的壮汉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他一只眼睛浑浊发白,另一只独眼却凶光西射,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穿着一件沾满污渍和不明血迹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沉重的砍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一头幻兽——那并非活物,而是一具由某种黑色岩石拼接而成的、约莫半人高的穿山甲形态的构装体!
岩石关节处闪烁着微弱的土黄色光芒,粗糙的表面布满了撞击留下的凹痕和划痕,散发着沉重、冰冷、坚硬的气息。
“老吉姆!
你个老抠门!
这点钱就想打发老子?”
独眼壮汉朝着药剂铺里咆哮,唾沫星子横飞,“老子兄弟在‘霜嚎裂谷’差点把命搭上才弄来的‘铁脊蜥蜴’脊骨粉,就值十枚‘冰牙币’?
***打发叫花子呢!”
药剂铺里传来一个苍老、同样不耐烦的声音:“疤眼!
就你那掺了沙土的劣等货色,十枚顶天了!
爱卖不卖!
不卖滚蛋!
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放你娘的屁!”
被称作疤眼的独眼壮汉气得独眼通红,猛地一拍身后那岩石穿山甲构装体的背脊,“石爪!
给老子把这老东西的门板卸了!”
那岩石穿山甲构装体——石爪——独眼处的两点土黄色光芒骤然亮起,发出一阵沉闷的、岩石摩擦的“咔咔”声,沉重的身躯微微伏低,覆盖着尖锐石锥的尾巴高高扬起,对准了药剂铺那扇钉着铁皮的厚重木门!
一股带着土腥味的沉重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看热闹的路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倚在门边的艳丽女人也收起了那副玩味的表情,眼神变得凝重,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冲突一触即发!
凌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距离冲突的中心太近了!
那个岩石构装体一旦发动攻击,迸射的碎石和冲击波,对他和怀中虚弱的幽雪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威胁!
他想后退,但伤腿剧痛,动作迟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不适和不安的呜咽声,从凌寒紧护的怀中响起!
是幽雪!
它似乎被石爪散发出的沉重凶戾气息和即将爆发的冲突强烈***,竟然从深度的昏迷中,**勉强恢复了一丝意识**!
它小小的身体在凌寒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额间那枚黯淡的深蓝冰晶,骤然闪烁起不稳定的微弱光芒!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寒意,如同受惊的刺猬般,本能地从幽雪身上扩散开来,瞬间扫过凌寒的身体,也扫过了近在咫尺的疤眼和那具即将发动攻击的岩石构装体石爪!
疤眼独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扭头,如同被毒蛇盯上般,瞬间锁定了气息来源——那个被他忽视的、瘸腿的陌生少年!
“嗯?”
疤眼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住凌寒的胸口,脸上横肉抽动,露出混杂着惊疑和贪婪的狞笑,“小子……你怀里揣着什么鬼东西?
这股寒气……”他身后的岩石构装体石爪,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攻击姿态微滞,覆盖着石锥的头部缓缓转向凌寒,独眼处的土黄色光芒闪烁不定,仿佛在评估着新的威胁(或者说……新的猎物?
)。
倚在门边的艳丽女人,浑浊的猫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叼着烟斗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仿佛看到好戏开场的弧度。
冰冷的杀意,混杂着贪婪的视线,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缠绕在凌寒的脖颈上。
怀中的幽雪不安地扭动着,散发出的寒意如同风中残烛,却足以点燃这座冰原小镇最原始的恶意。
凌寒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握着兽骨拐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冰锤镇的寒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映照出他眼中的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