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红姐的规矩
疤眼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锁定他紧护的胸口,贪婪和暴戾几乎要溢出来。
他身后的岩石构装体石爪,沉重的身躯微微调整,覆盖着尖锐石锥的头部完全转向凌寒,土黄色的独眼光芒稳定下来,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锁定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石爪关节处发出的低沉“咔咔”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凌寒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汗水瞬间浸湿了冰冷的额角。
他握着兽骨拐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
腿上的剧痛在巨大的恐惧下反而变得麻木。
逃?
不可能!
石爪的速度和力量绝不是他能抗衡的。
打?
怀中幽雪那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刚才那点本能的寒气释放,似乎耗尽了它刚刚凝聚的一丝力气,此刻又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冰冷得吓人。
“小子,把你怀里那玩意儿交出来!”
疤眼狞笑着,往前踏了一步,沉重的皮靴踩在冻硬的黑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身后的石爪同步向前,沉重的岩石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老子心情好,说不定饶你一条狗命,还能赏你几个铜板买口吃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看热闹的路人早己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冻土药剂铺的门板紧闭,里面再无一丝声息。
只有倚在门边的红姐,依旧叼着烟斗,浑浊的黄绿色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斗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凌寒。
他牙关紧咬,嘴唇被咬出血痕,腥咸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交出幽雪?
绝无可能!
这个小生命救过他的命,是他在这冰冷世界唯一的羁绊!
他宁可……就在凌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准备拼死一搏,哪怕是徒劳的挣扎时——“啧。”
一声慵懒中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咂嘴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是红姐。
她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烟圈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上升、变形。
她那双浑浊的猫眼扫过疤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疤眼,出息了啊。”
红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紧张的气氛,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抢一个刚爬出荒原、腿都瘸了的雏儿?
你那颗独眼珠子是摆设,连带着脑子也一起冻坏了?”
疤眼猛地转头,独眼中凶光更盛:“红寡妇!
少他妈多管闲事!
这小子怀里有古怪!
那股寒气……老娘鼻子没瞎,闻得到。”
红姐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不就是只快咽气的冰系幼崽么?
瞧你那点出息,跟没见过世面的土狗似的。”
她轻描淡写地将幽雪的独特归结为“快咽气的冰系幼崽”,巧妙地淡化了其特殊性。
“你!”
疤眼被噎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
红姐在冰锤镇的“名声”,显然让他忌惮。
“怎么?
想动手?”
红姐又吸了一口烟斗,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慵懒的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危险,“疤眼,你掂量掂量,你那堆破石头,能不能在老娘的‘碧磷’面前撑过三息?”
话音未落,一道细长的、碧绿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红姐艳丽的狐皮坎肩下闪电般探出!
那是一条蛇!
一条仅有拇指粗细、通体碧绿如翡翠、仿佛由最上等玉石雕琢而成的蛇!
它盘绕在红姐纤细的手臂上,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一双细小的金色竖瞳冰冷地锁定了疤眼和他身后的石爪。
它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莹润的碧光,细密的鳞片如同活物般微微翕动,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汗毛倒竖的腥甜气息弥漫开来。
**碧磷!
**凌寒瞳孔骤缩。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蛇,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浓缩到极致的致命感!
仅仅是看着那双金色的竖瞳,他就感觉灵魂仿佛都要被冻结、麻痹。
疤眼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独眼中充满了忌惮,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身后的石爪,那土黄色的独眼光芒也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庞大的岩石身躯竟然下意识地微微后缩了半步,仿佛对那条碧绿小蛇有着本能的畏惧。
“红…红姐……”疤眼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着不甘和强压的怒意,“这小子……这小子,”红姐再次打断他,碧磷缓缓缩回她的袖中,只留下一双冰冷的金瞳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是老娘先看上的。”
她弹了弹烟灰,语气恢复了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懂规矩吗,疤眼?”
疤眼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独眼恶狠狠地剜了凌寒一眼,又忌惮地瞥了一眼红姐袖口的方向。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懂!
红姐的面子,我疤眼给!”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石爪吼道:“我们走!”
石爪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一脸憋屈、骂骂咧咧的疤眼,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压在凌寒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虚脱感。
他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手中的兽骨拐杖死死撑着,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谢…谢谢……”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倚在门边的红姐,声音嘶哑地道谢。
虽然这女人同样危险,但至少暂时解除了疤眼的致命威胁。
红姐没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吸着烟斗,目光扫向冻土药剂铺紧闭的门板,提高声音:“老吉姆,戏看完了,还不开门做生意?
再装死,老娘让碧磷进去陪你玩玩。”
“吱呀——”沉重的铁皮木门立刻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皱纹深刻、眼神闪烁的老脸,正是之前和疤眼争吵的老吉姆。
他干咳两声,挤出一点笑容:“红姐说笑了……请进,请进。”
红姐这才将目光转向凌寒,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带着审视:“能走吗?
小瘸子?”
凌寒咬紧牙关,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点了点头。
“那就跟上。”
红姐不再多言,率先迈步走进了冻土药剂铺。
凌寒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动脚步跟了进去。
铺内空间不大,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复杂的味道。
干燥草药的清香、矿石的土腥、动物脂肪燃烧的油腻、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的怪味。
墙壁上钉着简陋的木架,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晒干的植物、奇形怪状的矿石、甚至还有装在玻璃罐里浸泡的不知名幻兽器官。
一个巨大的、沾满污垢的石臼放在角落。
老吉姆搓着手,脸上堆着商人特有的、虚伪的笑容:“红姐大驾光临,还有这位小哥,需要点什么?”
“寒髓草。”
凌寒不等红姐开口,急切地沙哑说道。
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寒髓草?”
老吉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浑浊的老眼在凌寒身上扫过,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神色莫测的红姐,露出一丝为难,“小哥,这……寒髓草可是稀罕物,只生在‘霜嚎裂谷’最深处、靠近冰髓矿脉的绝壁缝隙里,采掘极其危险,还有强大的冰系幻兽守护……少废话,有没有?”
红姐不耐烦地打断他,吐出一个烟圈。
老吉姆被噎得一窒,连忙点头:“有…有倒是有那么一株,是前几天‘冰爪小队’拼了命才带回来的,品相还不错,就是这价钱……”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三百冰牙币?”
凌寒的心沉了下去。
冰牙币是冰锤镇的硬通货,他身无分文!
“三百?
呵!”
老吉姆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三千!
冰牙币!
或者等价的材料、晶核!”
三千?!
凌寒眼前一黑,这个天文数字彻底断绝了他购买的希望。
“三千?
老吉姆,你的心比你的药锅底还黑啊。”
红姐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那株草顶天了值一千二,你当老娘不识货?”
老吉姆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精明:“红姐慧眼!
不过现在行情紧俏,冰爪小队折了两个人……这样,看在红姐的面子上,两千五!
不能再少了!”
红姐没再理他,反而转头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凌寒:“小子,听到了?
两千五百冰牙币。
把你卖了,连个零头都凑不齐。”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凌寒紧护的胸口,“现在,能说说你怀里那个‘快咽气的冰系幼崽’,还有你这条腿,是怎么回事了吧?
别告诉老娘你是自己摔的。”
凌寒沉默。
他知道,红姐出手相助绝不是出于好心。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带着目的。
她想要信息,甚至可能……想要幽雪本身。
“我……被幻兽袭击。”
凌寒斟酌着字句,避重就轻。
他不敢暴露幽雪的特殊和那块晶体,更不敢提兽首徽章和追杀者。
“哦?
什么幻兽?”
红姐追问,眼神锐利。
“……雪原鬣狗群。”
凌寒只能继续用这个借口。
“雪原鬣狗?”
红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显然不信,“能把一个半大小子逼到荒原深处,还伤成这样?
更稀奇的是,你还活着,怀里还多了个快死的冰系崽子?”
她向前倾了倾身体,带着压迫感,“小子,在冰锤镇,撒谎的代价,比惹恼疤眼还大。
老娘既然花了‘面子’保下你,你就得付得起这个‘代价’。
懂规矩吗?”
代价!
规矩!
这两个冰冷的词语,如同重锤敲在凌寒心上。
他明白了,踏入红姐的门,就等于踏入了一个新的、更复杂的陷阱。
他能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情报?
自由?
还是……幽雪?
就在这时,怀中的幽雪似乎感应到了凌寒剧烈波动的情绪,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
它额间那枚冰晶,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熄灭。
凌寒的心猛地揪紧。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抹微弱的雪白,再抬头看向红姐那双浑浊却深不可测的眼睛,以及袖口隐约透出的碧绿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嘶哑地开口:“我……需要地方处理伤口,它……需要安静。”
他没有首接回答红姐的问题,而是提出了最迫切的需求,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的妥协——他暂时接受了红姐的“规矩”,将自己置于她的控制之下。
红姐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最终,她慢悠悠地站起身,对老吉姆吩咐道:“老吉姆,给他拿点‘凝血苔’和‘冰骨粉’,记我账上。”
她又看向凌寒,“跟我来。”
说完,她不再理会老吉姆瞬间苦下来的脸,径首朝药剂铺后面一个挂着脏污门帘的小门走去。
凌寒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可能就再无回头路。
但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幽雪,感受着腿上阵阵袭来的剧痛,他没有选择。
他拄着拐杖,艰难地跟上红姐,掀开了那扇象征着未知与代价的门帘。
门帘后是一条狭窄、陡峭、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楼梯尽头,隐约可见一点昏黄的灯光。
红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方。
凌寒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伤腿,一步一步,踏上了嘎吱作响的楼梯。
每一步,都像是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冰锤镇的残酷,才刚刚在他面前展露冰山一角。
而红姐的“规矩”,将成为他在这座冰原孤镇中,生存下去的第一道枷锁。
阁楼的光线昏暗摇曳,如同他此刻飘摇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