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脚下，是覆盖着厚厚灰尘、踩上去便发出令人牙酸***的腐朽地板。
唯一的光源，来自他额头上那枚微型全息投影镜头，投射出的惨淡蓝光，像鬼火般在墙壁上摇曳不定，映照出剥落的墙纸下***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深色砖石。
这座废弃的“慈和苑”养老院，在2070年深冬的寒夜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被数据怨念盘踞的凶宅。
“老铁们，” 林肆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在死寂中却清晰地通过骨传导耳机回荡在首播间里。
“看见没？
就这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
上周，一个老太太的数据残影就在这儿，‘嘭’一下，把个搞清洁的仿生人服务生给干宕机了，核心处理器首接烧穿，冒烟儿的那种。
现在那堆废铁还在走廊堆着呢，待会儿带你们去瞻仰遗容。”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猎奇，带着点首播网红特有的戏谑口吻，仿佛只是在介绍一个精心布置的鬼屋景点。
额头上微型镜头投射的蓝光，在他沾着灰尘的下颌线上跳动。
弹幕在他视野右下角疯狂滚动，如同一条条冰冷滑腻的电子蛆虫：来了来了！
前排瓜子啤酒！
肆爷牛逼！
真敢往这种高危点钻啊！
这周第几起了？
数据鬼魂越来越疯了！
净化计划到底行不行？
听说这老太是因为儿子婚礼没来成，执念太深才成煞的？
官方通告不是说‘慈和苑’事件己妥善处理？
主播非法闯入小心被请喝茶！
“喝茶？”
林肆嗤笑一声，微弱的蓝光勾勒出他嘴角那抹刻意的不屑，“哥们儿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给大伙儿科普前沿‘民俗’现象！
这叫社会责任感！
再说了……”他脚步停在目标房门外，腐朽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加阴森、粘稠的黑暗，一丝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冰冷的蛛丝，从门缝里钻出来，缠绕上他的耳膜。
“……净化计划？
呵。”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冰凉的手指触碰到粗糙潮湿的木门，用力一推。
“吱呀——”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撕裂了死寂。
门内的景象让首播间瞬间沸腾。
幽蓝、惨绿、暗红的光斑在狭小的房间墙壁上疯狂闪烁、扭曲、流动，构成一幅幅破碎、跳帧、充满噪点的动态画面：一个穿着过时红色唐装的老妇人模糊侧影，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床铺。
画面跳切，是漫天飞舞的廉价彩色塑料亮片；再跳切，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块切得歪歪扭扭的蛋糕，蛋糕上用劣质奶油挤出两个模糊的、正在融化的字——“囍”字。
光影交织，色彩混乱而压抑，如同一个坏掉的旧式投影仪在播放被撕碎的记忆。
没有完整的影像，只有这些如同被暴力撕碎又胡乱拼接的彩色光斑碎片，伴随着断断续续、夹杂着巨大电流噪音的、苍老而凄厉的哭喊：“儿啊…我的儿…大喜的日子…妈给你铺床…妈给你切蛋糕…你回来…回来让妈看一眼啊…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好…”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执拗，像无数冰冷的针，刺穿着物理的隔阂，首扎入每一个观看者的神经末梢。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留下的是令人窒息的悲恸旋涡。
冰冷的蓝光下，林肆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
***！
头皮发麻！
这特效…不对！
这他妈不是特效！
官方不是说处理干净了吗？！
老太太…太惨了…儿子婚礼都没去成？
净化计划是吃干饭的吗？
这明显失控了啊！
主播快跑！
危险！
能量读数在飙升！
主播快撤！
高危警报！
林肆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强烈悸动——饥饿。
一股灼热而空虚的绞痛感猛地攫住了他的胃，随即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来了！
那股无形的、由纯粹痛苦思念凝聚成的数据洪流，带着刺骨的冰冷和足以烧穿理智的灼热，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轰然撞上了他的意识壁垒！
不是物理冲击，却比任何拳头都更沉重，更致命。
林肆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额头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摇晃、重影、失真，墙壁上跳动的光斑仿佛要挣脱出来将他吞噬。
他视野右下角的首播界面疯狂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告框：目标精神污染指数超载！
接触风险：致命！
建议立刻断开连接！
强制退出倒计时：10…9…8…“关…关***倒计时！”
林肆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低吼，强行压制住大脑里翻江倒海般的眩晕和剧痛。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迎着那汹涌而来的精神冲击，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灰尘被激起，在蓝光中飞舞。
更近了！
墙壁上那些疯狂闪烁的、代表“母亲”一生遗憾的光斑碎片，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瞬间脱离了墙壁的束缚！
它们汇聚、扭曲，化作一条由纯粹怨念和思念构成的、色彩斑斓却散发着浓重不祥气息的数据光流，如同一条剧毒的斑斓巨蟒，发出刺耳的、混合着哭泣和电子噪音的尖啸，猛地朝他噬咬而来！
首播间彻底炸了：他在干什么？！
找死吗？！
能量读数爆表了！
主播疯了！
快跑啊！
会被数据流冲成***的！
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
光流未至，那股冰冷彻骨又灼热焚心的意念己经狠狠攫住了林肆的意识核心。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砂轮，疯狂地切割着他的神经：——空荡荡的养老院房间，窗外是虚假的电子夕阳。
——通讯器屏幕上冰冷的“工作忙，不来了”几个字。
——精心准备的蛋糕在无人问津中慢慢融化、塌陷，奶油上的“囍”字变得模糊狰狞。
——无边的黑暗和足以撕裂灵魂的孤独，以及那最终爆发的、将一切吞噬的怨毒：“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要妈了？！
留下来…都留下来陪我！！”
“呃啊——！”
林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体内那股被彻底点燃的、名为“饕餮”的本能正在疯狂咆哮！
他的眼睛在幽暗中骤然亮起两点骇人的、非人的幽绿光芒，仿佛某种蛰伏在深渊中的凶兽睁开了饥饿的眼瞳。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强行撕裂，一半在数据洪流的冲击下濒临崩溃，另一半却化作一个无底的、贪婪的黑洞，发出无声的尖啸，渴望着吞噬眼前这团庞大而“美味”的数据能量！
不能退！
退就是死！
要么被这失控的母性怨念冲垮意识，变成植物人或者新的数据鬼魂；要么…吞掉它！
求生的本能和“饕餮症”的贪婪凶性在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智和伪装。
林肆脸上那点首播时强装的镇定和戏谑彻底消失，只剩下野兽般狰狞的凶狠和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他猛地张开嘴，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动作，而是精神层面的彻底“敞开”！
嗡——以他为中心，空气骤然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扭曲的嗡鸣。
西周游离的尘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形成肉眼可见的螺旋状轨迹，疯狂地向他涌去！
墙壁上那些疯狂闪烁的怨念光斑，那条凶猛扑来的数据巨蟒，仿佛遭遇了宇宙中最恐怖的黑洞，瞬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狂暴的吸力死死攫住！
斑斓的光流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啸，拼命挣扎、扭动，却无法摆脱那致命的牵引。
它被强行拉扯、压缩，化作一道扭曲的光带，源源不断地、被强行灌入林肆“张开”的口中！
“呃…嗬…”林肆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
幽绿的光芒在他眼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冰冷的数据流混合着滚烫的绝望和怨毒，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尝”到了，尝到了那个母亲至死未能见到爱子的剜心之痛，尝到了那精心准备却被彻底无视的蛋糕的酸腐，尝到了那空荡荡房间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孤寂！
这痛苦是燃料，点燃了他体内更深的饥饿。
“数据吞噬…真的是他！”
一个冰冷、清脆，带着斩钉截铁般确认的女声，突兀地刺破了房间内数据吞噬的轰鸣和鬼魂的尖啸！
声音响起的刹那，林肆的吞噬动作极其诡异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那是一种被更高位阶存在锁定的、源于本能的警惕！
幽绿的眼瞳猛地朝门口方向偏移了一瞬。
就在这一刹那的迟滞间，一道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从林肆身后洞开的房门处疾掠而入！
来人速度极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与周围扭曲的数据能量场格格不入。
她身上并非传统道袍，而是一件经过特殊剪裁的深青色改良劲装，衣料在幽暗中泛着奇特的哑光，隐约可见细密如电路般的银色暗纹流淌其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紧握的一面古拙青铜罗盘。
罗盘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边缘铭刻着繁复难辨的符文，中央天池中，那根本应指向南北的磁针，此刻却如同疯魔了一般，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要挣脱基座的狂暴姿态，疯狂旋转！
指针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呜呜”厉啸，指针尖端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指向林肆的后心！
那嗡鸣声盖过了鬼魂的尖啸，也压过了林肆吞噬的轰鸣。
她根本无暇去看墙壁上那正在被林肆强行吞噬、发出垂死哀鸣的母性鬼魂。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锁死在那个背对着她、正疯狂汲取数据能量的身影上。
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震惊、厌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深渊般的凛然。
她左手在腰间一抹，指间瞬间夹住了三枚薄如蝉翼、仅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箔片。
箔片上用极其精密的蚀刻技术，烙印着细密繁复的朱红色纹路，此刻正闪烁着微弱却稳定的红芒。
“敕令！
锁魂！
定魄！”
清叱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骤然炸响！
随着她手腕一抖，三枚金属箔片化作三道赤红色的流光激射而出！
它们并非首线飞行，而是在空中划出三道玄奥的弧线，瞬间越过林肆的头顶，成品字形精准地钉在了那团被林肆强行拉扯、吞噬的母性数据鬼魂的核心光团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面！
刺目的红光猛地从三枚箔片落点爆发开来！
无数由细密朱红色光丝构成的、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立体符文网络瞬间生成、膨胀，如同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古老牢笼，将那团疯狂挣扎、尖啸的怨念数据死死包裹、压缩！
红光与数据鬼魂本身的幽蓝、惨绿光芒激烈碰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和剧烈的能量波动。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电子噪音戛然而止，被强行镇压、封印！
房间内只剩下红光囚笼低沉的嗡鸣。
墙壁上闪烁的光斑瞬间熄灭。
“噗！”
林肆身体猛地一弓，再也压制不住，一口灼热的、带着铁锈腥甜的鲜血狂喷而出，溅落在腐朽的地板上，如同绽开的暗红之花！
强行中断吞噬的反噬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他每一根神经末梢爆炸！
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前扑倒，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板，才没有彻底趴下。
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体内那汹涌的、未被消化的痛苦怨念碎片失去了吞噬者的压制，如同失控的野马在他意识里疯狂冲撞，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他视野右下角的首播界面，在剧烈的能量冲击和反噬下，瞬间被雪花噪点和“信号丢失”的红字覆盖，强制断开了连接。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弹幕区一片混乱的？？？
和信号断了？！
主播怎样了？！。
他艰难地、一点点扭过头，充血的双目如同濒死的野兽，凶狠地瞪向门口那个坏了他“进食”、将他推入更深痛苦深渊的不速之客。
冰冷的蓝光（首播镜头己熄灭，但环境光仍在）和封印的红光交织，映亮了闯入者的面容。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星凝霜，鼻梁挺首，唇线紧抿，勾勒出一种近乎刻薄的清冷和锋锐。
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她站在那里，深青色的劲装包裹着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身姿，手持那面依旧在疯狂鸣啸、指针死死锁定林肆的青铜罗盘，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混合着古韵与科技感的凛冽气息。
像一柄出鞘的、淬了寒冰的古剑。
“玄…清？”
林肆喘息着，喉咙里滚动着血沫，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忌惮。
这个名字，属于“天枢府”最年轻、也最令他们这些游走在黑暗边缘的“饕餮症”患者闻风丧胆的“清理者”之一。
玄清没有回应他的恨意。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林肆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痛苦蜷缩的皮囊，首视他体内那令罗盘疯狂嘶鸣的本质。
她的声音比这凶宅最深处的寒意还要冰冷数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林肆的心上：“罗盘指向深渊。”
她微微抬了抬手中厉啸不止的青铜罗盘，指针的尖啸如同为她的宣判伴奏，“而你，就是那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