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书
昨夜一场急雨,将庭院里的梧桐洗得发亮。
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冽,混着泥土的芬芳,晨风裹着凉意掠过回廊,凉爽的很。
楚云书推开门扉,望见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树梢上几只麻雀正抖落羽毛间的水珠,叽叽喳喳地啼叫。
正是卯时三刻,天色尚蒙着一层青灰的纱。
棉麻裙裾被晨风吹得微微翻卷,她却纹丝不动。
这是在这些年当差时养成的习惯,即便新主子待人宽厚,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隐约还能听见内院里传来竹扫帚扫过青砖的沙沙声。
崔姨也早早出来,正站在庭院里指挥杂役搬运昨夜被风吹倒的竹篱。
瞥见云书笔首的身影,她眼角的皱纹里漾出笑意,抬手朝她轻轻点了点。
内室忽然传来瓷器轻碰桌面的脆响。
楚云书连忙起身,提起放在廊下的铜盆。
清水在晨光里泛着波光,水面上漂浮的茉莉花瓣也轻轻摇晃着。
推开木门,就感受到室内暖意融融。
温时序倚在雕花床榻上,白色中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显然是刚睡醒的模样。
见云书进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峰因昨日宿醉而微微蹙起。
云书屈膝行了个万福礼,从青瓷茶壶里倒出盏温茶,茶汤琥珀色的光晕映着她低垂的眉眼,“大人请用醒酒汤。”
他垂眸望着茶汤里沉浮的枸杞,定了定,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倒是不必如此周到。”
温和序的目光掠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耳畔,身着浅灰色粗布襦裙,衣料虽朴素,却浆洗得极为干净,领口与袖口处细密的针脚,显出几分细致。
看上去是个规矩的丫鬟。
他才恍然想起三日前,当时崔姨还念叨着‘堂堂县太爷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传出去要被同僚笑话’,第二日他在庭院中本想随意指一个,她却自荐。
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轻磕出清响,温和序忽然抬眸,墨色眼瞳里还残留着未散的倦意,“你叫什么名字?”
云书正低头收拾散落的帕子,闻言指尖微微一颤。
她这才惊觉,她还未通禀姓名。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晨光掠过她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回大人,奴婢名叫云书。”
“云书?”
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纹路,语调里带着几分好奇,“哪两个字?”
少女喉间轻滚,声音像新泉过石般清润,“云中的云,书墨的书。”
话音未落,檐角风铃突然叮咚作响,几片泛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进窗棂,落在她膝头。
“云中谁寄锦书来…倒是好名字。”
温时序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轻笑出声,“像是从诗词里走出来的。”
他的目光掠过少女耳后碎发,突然发现她脖颈处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被火燎过的痕迹。
云书正要伸手去取衣架上的藏青官服,忽听得窗外传来枯叶簌簌声,“晨起风大,大人添件内衫再出门吧。”
接过衣服时,温时序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手腕。
两人皆是一怔,云书慌忙后退半步,却见他己利落地将外衫披在肩上。
晨光照在他侧脸,将鼻梁的阴影投在眼下,倒显出几分书卷气,“这场雨一下,秋意倒浓了。”
她不是上京人,只是过去流转过,编些话应这新主子也不难,指尖绞着裙角,她眸光微微闪烁,口中的话半真半假地流淌出来。
“过了秋,天气凉爽,也热闹些,我记得特别是中秋时节,小时候在上京时,朱雀大街整夜灯火如昼,街边的糖画摊总排着长队,还有人在酒楼上放孔明灯……”她故意将声音拖得绵长,余光瞥见温和序微微前倾的身子,知道这番话己然勾起了对方的兴致。
“不知这颍州城是怎样过节,到时候给府里的人都放半日假。”
温时序对着铜镜调整着衣襟,目光透过镜面与她相撞,笑意漫上眼角,“你也去逛逛吧,总闷在宅子里作甚。”
少女顿时笑靥如花,梨涡浅浅凹陷,接过梳子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当檀木梳齿刚触及那如瀑青丝,便听见头顶传来惊讶的问询,“你还会束发?”
“自然是会的。”
云书手中的木梳顿了顿,掌心的发丝柔滑如绸缎,带着雪松香的气息,恍惚间竟与往昔重叠。
过去,她也是这般为另一个人绾发,只是不知道那男人什么时候对她起了情愫,总要在她收手时,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困在温热的怀抱里,在她耳边低语:“云儿,你这双手,天生就该为我绾发......”如今物是人非,铜镜里映出的,己是全然陌生的眉眼。
所幸她一向想的很开,过去的都是过去式了,时间如水逝,人自然也是要往前看。
指甲掐进掌心,手中的墨发如漆似缎,在晨光里泛着幽幽光泽,每一根都柔顺地缠上指尖,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新主的矜贵。
她熟练地将温时序的头发挽起,用玉冠固定。
做完的瞬间,铜镜里映出两重身影。
镜中人一袭藏青官袍,眉目清朗如松,而身后的少女敛眸垂首,甚是安静。
手腕轻抬间,银镯与玉冠相碰,发出清泠的声响,仿佛惊落了枝头欲栖的麻雀。
待温时序出门后,云书开始整理房间。
当她掀开床榻上的锦被时,一封半开的信函从枕下滑落。
她本不欲多看,却瞥见信纸上熟悉的朱红印鉴,正是上京城六部专用的密函印记。
楚云书沉思半刻,原封不动将信函塞回原处。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温时序回来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