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肉案子上的好日子五更天的露水还没褪尽,
张大胖已经把那口祖传的杀猪刀磨得能照见人影。
刀锋划过青石条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惊飞了墙头上几只打盹的麻雀。
翠花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鬓角新添的几缕碎发:"他爹,
今儿个集上的猪杂碎得留着给东头王奶奶,昨儿个她特意来嘱咐的。""晓得了。
"张大胖头也不抬,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刮过,"那老太太牙口不好,得把猪肝多炖会儿。
"两口子的肉铺开在镇子东头的老槐树下,
红漆斑驳的招牌上"张大胖鲜肉铺"五个字还是当年请县里秀才写的。天刚蒙蒙亮,
肉案子上已经码好了分门别类的猪肉——前腿肉带着层薄膘,五花肉肥瘦相间得像匀过的,
排骨剁得大小匀称,连板油都刮得干干净净。"我说当家的,"翠花用抹布擦着案台,
眼睛瞟着街对面,"你看对门李老三的铺子,昨儿个又进了台新绞肉机,锃亮的。
"张大胖直起腰,往对门瞥了一眼:"咱这手艺,还用人那铁疙瘩?"他操起刀,
"哐当"一声剁下块排骨,骨缝里的血丝清清楚楚,"咱卖的是良心肉,不用那花哨玩意儿。
"正说着,镇西头的张屠户推着板车经过,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咯噔作响。"大胖,
今儿个猪价又掉了两毛。"张屠户嗓门像破锣,"我那侄子在县畜牧站,
说这价格得跌到秋收后去。"张大胖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刀却没停:"跌就跌呗,
咱随行就市。"话虽这么说,眉头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疙瘩。去年这时候,
五花肉能卖到三十五一斤,现在挂牌价刚到三十,还总有人嫌贵。日头爬到竹竿高的时候,
集市渐渐热闹起来。王奶奶拄着拐杖挪过来,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裹的零钱:"大胖啊,
给我来二斤肋条肉,孙女今儿个从城里回来。""王奶奶您等着,
"张大胖拿起钩子挑了块最匀称的,"这是今早刚杀的本地黑猪,您闻闻这味儿。
"他用刀划开个小口,红肉里渗着细密的油珠。翠花在一旁搭话:"奶奶,我给您剁成小块?
回去直接下锅就行。""还是翠花疼人。"王奶奶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
"你们这两口子,做生意实在。不像前阵子那个流动摊贩,卖的肉看着水当当的,
下锅就缩了一半。"张大胖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他想起前几天去县城进货,路过城郊的屠宰点,隐约看见有人拿着胶皮管子往猪胴体里捅。
当时只觉得不地道,这会儿听王奶奶这么说,那画面反倒清晰起来。收摊的时候,
夕阳把肉案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张大胖蹲在槐树下数钱,手指头沾着猪油,
数一张就往围裙上蹭一下。翠花蹲在他旁边,
把零钱分门别类地塞进瓦罐:"今儿个总共卖了三百六十二块五,比昨儿个少了三十多。
""知道了。"张大胖的声音闷闷的,眼睛盯着对门亮着的绞肉机,"明儿个起,
咱也早点出摊。"夜里,两口子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在地上画出格子。翠花忽然捅了捅张大胖的后背:"他爹,你说...那注水的法子,
真能多赚那么多?"张大胖猛地翻身坐起,炕沿被压得咯吱响:"你说啥浑话!
咱祖祖辈辈杀猪卖肉,从没干过这亏心事!""我就是说说嘛。"翠花把脸埋进枕头,
声音含糊,"你看隔壁老刘家,儿子要娶媳妇,彩礼就得二十万。
咱儿子明年也该相看对象了..."张大胖没再说话,摸黑点了袋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脸上纠结的纹路。烟袋锅里的烟叶燃尽时,
他才闷闷地说了句:"睡觉吧,明儿还得早起。"可那夜,两个人谁都没睡着。
肉案子上的猪油凝固的声音,窗外野猫打架的叫声,还有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的算盘声,
都像是在耳边绕来绕去。第二章 第一次伸手半个月后的集日,天阴得像要塌下来。
张大胖刚把肉挂上钩子,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买肉的人稀稀拉拉,大多是匆匆买了就走。
到了晌午,案子上还剩下大半扇猪肉。"这鬼天气。"翠花往灶里添柴,
看着蒸汽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再卖不出去,下午就得降价处理了。
"张大胖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雨丝斜斜地织着。对门李老三的铺子前,
一个穿雨衣的人正搬着箱子往里送,箱子上印着"肉类保湿剂"的字样。他心里像长了草,
痒痒的。"要不...咱试试?"翠花的声音像蚊子哼,"就这一次,把剩下的这点处理掉。
"张大胖猛地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你再说这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话虽狠,
却没看翠花的眼睛。雨停的时候,镇上的中学老师赵先生打着伞过来:"大胖,
给我来五斤肉馅,晚上包饺子。"张大胖手忙脚乱地切肉,刀却总像不听使唤。
翠花在一旁看着,趁他转身拿调料的工夫,
飞快地从桌底下摸出个早就准备好的针管——那是她偷偷从兽医站王大夫那要的,
说是给家里的老母鸡打针用。针管里装着半管清水,她眼疾手快地往一块五花肉里扎了一下,
推完水又迅速把针管藏回围裙口袋。"赵老师,您慢走。"翠花脸上堆着笑,
心却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赵先生刚走,张大胖就瞪起了眼睛:"你刚才干啥呢?
""没...没干啥啊。"翠花的脸腾地红了,不敢看他。张大胖盯着那块五花肉,
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抓起肉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用手指按了按,指缝间渗出些清亮的水。
"你...你真敢干啊!"他气得手都抖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咱这招牌还要不要了?
""就这一次。"翠花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看这肉剩下多少,放明天就不新鲜了。再说,
就一点点水,谁能发现?"正吵着,村东头的刘婶提着篮子过来:"大胖,给我来斤瘦肉,
包饺子。"张大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刀差点掉地上。翠花赶紧打圆场:"刘婶来啦,
正好剩下块好瘦肉,我给您称。"她麻利地割肉、过秤,还多添了一小块。刘婶走后,
张大胖把刀往案子上一扔:"今儿个收摊!"那天晚上,两口子第一次分了床睡。
张大胖在灶房的草堆上蜷了一夜,耳边总响着爹临终前的话:"咱屠夫手上沾血,
但心里得干净。"可第二天数钱的时候,张大胖沉默了。翠花偷偷注水的那几块肉,
算下来多赚了二十三块钱。二十三块,够给儿子买两本新课本,够给翠花扯块做新袄的布。
"他爹,"翠花把一碗热粥推到他面前,"我保证,就这一次。"张大胖没说话,
端起粥碗一饮而尽。粥有点烫,烫得他喉咙发紧。第三章 暗夜里的针管秋老虎肆虐的九月,
猪肉价格像坐了滑梯。张大胖去县屠宰场进货时,老板愁眉苦脸地说:"大胖啊,
这猪价都跌到十三块一公斤了,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从县城回来的路上,
张大胖骑着三轮车,看着路边的玉米地一片片金黄,心里却沉甸甸的。路过邻镇的集市时,
他忍不住停下看热闹。一个肉摊前围了不少人,摊主正唾沫横飞地吹嘘:"咱这肉,水嫩!
保证下锅不缩水!"张大胖挤进人群,看见那摊主切肉的刀上总沾着亮晶晶的水。
有个老太太拿起块肉,用手指按了按,摊主赶紧说:"新鲜的就是这样,水分足!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买了块,转身时嘀咕:"咋看着有点晃眼呢?"回到家,
张大胖把这事跟翠花说了。翠花正在纳鞋底,针眼密密麻麻的:"人家那是生意经。
咱儿子明年要去县城读初中,择校费就得五千块,不想法子咋行?""可那是坑人啊。
"张大胖蹲在地上,看着墙角那袋刚买的玉米,"咱不能干这事。""谁坑人了?
"翠花放下鞋底,眼睛瞪得溜圆,"就是多加点水,又吃不坏肚子。再说,别人都在干,
就咱死心眼,最后喝西北风的是咱自己!"那天晚上,两口子又吵了一架。吵到最后,
张大胖摔门出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半夜。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地上斑驳陆离,
像他此刻的心情。最终,还是儿子的择校费占了上风。第一次大规模注水是在一个雨夜。
张大胖把自己关在屠宰房,翠花在外面望风。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
哗啦啦的声音正好掩盖了水管流水的动静。张大胖闭着眼睛,把胶皮管子插进猪的颈动脉,
冰凉的水顺着管子往里流,猪胴体一点点膨胀起来,原本紧实的皮肤变得发亮。"够了吧?
"翠花在门外低声问,声音发颤。"再加点。"张大胖的声音沙哑,不敢看那猪的眼睛。
那天晚上,两口子一共给三头猪注了水。看着秤上多出的十几斤分量,
翠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可张大胖却觉得那笑容像抹在脸上的猪油,腻得心慌。第二天出摊,
注水的猪肉看起来格外鲜亮。"大胖,你这肉咋看着比往常水灵?
"老主顾李大叔拿起块五花肉问。张大胖的心猛地一跳,强装镇定:"刚杀的,能不新鲜吗?
""给我来三斤,"李大叔爽快地说,"今儿个孙子满月,包饺子。
"看着李大叔乐呵呵地提着肉走了,张大胖的手心里全是汗。
翠花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看你那怂样,没人发现。"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半个月后的一天,镇上的中学食堂采购员王师傅气冲冲地找上门来。
他把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肉摔在案子上:"张大胖,你自己看看!这是昨天从你这儿买的肉,
化了之后出了半碗水!"张大胖的脸瞬间白了,说话都结巴了:"王...王师傅,
这...这可能是天气的事...""放狗屁!"王师傅是个暴脾气,
嗓门大得半个镇子都能听见,"我买菜三十年了,是不是注水肉我看不出来?
你这是坑学校的孩子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张大胖心上。
翠花赶紧往王师傅手里塞烟:"王师傅消消气,是我们不对,这肉钱退给您,
再赔您二斤排骨,您看行不?"好说歹说,总算把王师傅劝走了。可经这么一闹,
"张大胖卖注水肉"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镇子。那天下午,肉铺前冷冷清清。
偶尔有人路过,也是指指点点地走开。张大胖蹲在地上,看着那块被退回的肉,
上面的冰碴正一点点化成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都怪你!"翠花忽然哭了,
"当初我就说少注点水,你偏不听!"张大胖猛地站起来,一巴掌甩在翠花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街上回荡,惊得远处的狗汪汪直叫。翠花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我错了。"张大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我鬼迷心窍了。"他抡起拳头,
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腿上,"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镇上的乡亲!
"第四章 塌了的肉案子王师傅闹事后的第三天,县畜牧局的人来了。
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出示证件时手都在抖——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天上班。
"张大胖是吧?"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有人举报你销售注水肉,请配合检查。
"张大胖没反抗,默默地打开了屠宰房的门。
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墙角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针管,
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胶皮管子,盆里泡着的猪内脏涨得像气球。
"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年轻人气得脸都红了,拿出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