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市井火,暗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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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汤的热气在眼前凝成白雾,高要盯着碗里浮沉的葱花,忽然听见邻桌传来争执声。

两个贩盐的商人正为了秤上的斤两红着眼,其中一个掀翻了木桌,粗瓷碗摔在地上裂成碎片——和他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午后重合了。

“是王家兄弟。”

高要的指尖在碗沿捏出一道白痕,“穿蓝布衫那个叫王二,另一个是他哥王大。

三天后他们会因为私贩官盐被廷尉府抓去,打西十杖,流放陇西。”

易小川正吸溜着汤,闻言差点呛到:“你连这都记得?”

“记不住这些,死十回都不够。”

高要喝尽最后一口汤,把碗往桌上一放。

他记得这兄弟俩——后来王二在流放路上逃了,辗转成了某个将军的幕僚,而自己当年为了在宫里站稳脚跟,曾用二十两黄金买过他手里的盐道密信。

易小川还在盯着那两个商人发愣,眉头皱得很紧:“私贩官盐是重罪,我们要不要……别多管闲事。”

高要打断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想再被当成同党抓进大牢?

还是忘了上回在刑房里,狱卒是怎么用烧红的烙铁烫人了?”

易小川的脸瞬间白了。

那是他们穿越后的第一道坎——因为帮一个被冤枉的书生说话,两人被当成乱党同谋,在牢里被打得半死。

高要至今记得冰冷的铁链缠在手腕上的触感,记得易小川疼得首哼哼,还嘴硬说“正义必胜”。

“可眼睁睁看着他们掉坑里……”易小川的声音弱了下去。

“这世道,谁不是在坑里爬?”

高要站起身,拍了拍沾在粗布麻衣上的雪,“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西市南边有个废弃的货栈,上回我们躲雨去过,今晚就住那。”

易小川还想说什么,却被高要眼里的决绝堵了回去。

他跟着高要穿过喧闹的市集,看着这人熟门熟路地避开巡逻的士兵,在卖草料的摊子前用半块玉佩换了捆干草——那玉佩是他刚穿越时戴的,上一世早被狱卒搜走,这一世却成了救命的盘缠。

“你什么时候把玉佩带来的?”

易小川忍不住问。

“穿越前塞在羽绒服内袋里的。”

高要头也不回,“别学你那套‘顺其自然’,在这世道,手里没点实在东西,死了都没人收尸。”

他们走到货栈时,天己经擦黑。

破旧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响声,惊起檐下一群麻雀。

高要把干草铺在墙角,又捡了些枯枝堆在中间,摸出打火机——这是他特意藏在靴子里的,上一世就是因为没火,在寒夜里冻得差点截肢。

“你连打火机都带了?”

易小川看着火苗窜起来,眼里满是诧异。

“不止。”

高要解开绑在腿上的布带,露出里面卷着的一小包东西:半盒火柴,一小瓶酒精,还有一把折叠刀。

这些都是他从越野车里翻出来的,上一世被秦兵搜走时,他还心疼了好几天。

易小川看着那把刀,喉结动了动:“高要,你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死过一次。”

高要把刀别在腰后,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在秦王墓里,被天星炸得粉身碎骨。

我看见你被我捅了一刀,看见玉漱的画像碎在石棺里,看见赵高——也就是我自己,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等着被石头砸死。”

火苗在他眼里跳动,映出些微猩红。

易小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高要临死前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恨与不甘的疯狂,原来不是凭空来的——那是被千年时光和无数次背叛磨出来的。

“对不起。”

易小川低声说。

高要笑了笑,没接话。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作响:“别跟我说对不起,要么帮我,要么滚。

但你记住,这一世再敢因为玉漱或者刘邦那些人卖我,我会先杀了你。”

这话淬着冰,易小川却没觉得被冒犯,只觉得心口发闷。

他知道高要说的是实话——上一世他们多少次因为“道义”和“爱情”反目,高要手里的刀,从来没真的刺向过他,可他呢?

他却一次次把高要推向深渊。

“我不会了。”

易小川蹲在火堆旁,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这一世,我跟你走。”

高要没应声,只是往火堆里又添了根柴。

夜色渐浓,货栈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是戌时了。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奴隶市场被人挑挑拣拣,一个满脸横肉的奴隶主捏着他的下巴,说他“细皮嫩肉,适合送进宫里”——那是他噩梦的开端。

“明天去东市。”

高要突然开口,“那里有个姓吕的商人,专做旧货生意,我认识他。”

易小川愣了愣:“吕不韦?”

“不是他本人,是他手下的掌柜。”

高要摇摇头,“吕不韦现在正忙着巴结华阳夫人,没空管市井买卖。

但他那掌柜手里有路子,能弄到户籍文书——没有这东西,我们在咸阳城寸步难行。”

他记得那掌柜贪财,上一世自己当上中车府令后,曾见过对方捧着一箱金饼求见。

那时他只觉得这人俗不可耐,现在却觉得,贪财的人最好打交道——只要有足够的好处,没有办不成的事。

“可我们哪来的钱?”

易小川看着墙角那捆干草,“就剩半块玉佩了。”

“我们有这个。”

高要从羽绒服内袋里掏出个东西,在火光下晃了晃。

那是块巴掌大的电子表,屏幕还亮着,显示着2010年10月16日。

易小川眼睛亮了:“这表能当古董卖?”

“不是当古董。”

高要摩挲着表壳,“这表走时准,刻度清楚。

你觉得那些算卦的、看星象的方士,会不会想要个能精准报时的玩意儿?”

他记得咸阳城里最有名的方士是徐福,那人正为了给始皇帝炼长生丹,到处搜罗“异宝”。

一块能在黑夜里发光、还能报时的“天外之物”,足够换他们半年的安稳日子了。

易小川看着高要眼里的算计,忽然觉得陌生。

这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丢了个锅铲就急得跳脚的厨师,也不是那个在宫里只会用狠辣手段自保的赵高——他像把被重新打磨过的刀,藏起了锋芒,却更懂得怎么伤人,也更懂得怎么护己。

“你什么时候想这些的?”

易小川问。

“在墓里等着死的时候。”

高要把表收起来,“人快死的时候,脑子最清楚。

我想了无数次,如果能重来,我不会去追那个小偷,不会去管什么考古队,更不会认识你——”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火堆渐渐弱了,只剩下炭火在暗红地燃烧。

货栈外的风大了起来,卷着雪粒子打在门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易小川突然想起上一世,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们在奴隶营里挤在一起取暖。

高要冻得首哆嗦,却还把唯一的破毯子往他身上盖,说:“小川,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番茄炒蛋。”

那时的高要,眼里还有光。

“高要,”易小川往他身边挪了挪,“不管怎么说,这一世我们在一起。

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高要侧过头,看着他映在火光里的脸。

这张脸还没经历过后来的沧桑,没有因为玉漱的死而刻满悲伤,干净得像块没被污染的玉。

他忽然想起秦王墓里,自己最后对易小川说的话:“你让我没有爱了。”

可此刻看着这张脸,心里某个被冰封的角落,好像有了丝松动。

“先睡吧。”

高要转过头,往火堆里添了最后一根柴,“明天还得赶路。”

易小川没再说话,只是往他身边又凑了凑。

炭火的温度透过粗布麻衣传过来,带着些微暖意。

高要闭上眼,却没睡着。

他在心里把明天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怎么找到吕掌柜,怎么把电子表卖给徐福,怎么弄到户籍文书……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历史的惯性像头巨兽,随时可能把他们吞噬。

但这一次,他手里有刀,有火,还有身边这个虽然总添乱、却在这一刻愿意陪他的人。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把货栈的木门盖了层薄薄的白。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是亥时了。

高要攥紧了腰后的折叠刀,指节泛白。

这一世,他不会再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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