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岁那年,我在远洋货轮上遇见十七岁的陈漾。他捡起我遗落的月牙贝时,
指尖像被海浪烫到般蜷缩。少年偷偷把锚链项链塞进我背包,吊坠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等你长大?”我笑着把项链抛向大海,“这海水太深了,小漾。”暴雨夜他撞进我怀里,
擂鼓般的心跳穿透两层湿透的衣衫。“抓紧我。”他呼吸灼烧我耳廓。
我掰开他箍在我腰上的手臂,海水漫过脚背时冷得刺骨。靠岸前黎明,
他站在船头像一尊年轻的礁石:“等我长大。”汽笛声里,我的船切开深蓝海水。
他攥着那枚贝壳站在跳板尽头,白色校服被海风灌满。而我的婚戒,
正随他的锚链坠一同沉入幽暗海底。咸腥的海风卷着浪花,
狠狠摔在“海星号”锈迹斑斑的灰色甲板上,碎成一片白沫,又迅速被排水孔贪婪地吸走。
林砚蹲在冰凉的船舷边,靛蓝棉布裙的下摆被溅起的海水打湿,洇开一圈深色。
三十七岁的女人,被西沉的太阳染上一层模糊的金红,轮廓半融在光里,
像一片随时会被这粗粝海风撕碎、吹散的薄雾。她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从湿漉漉的甲板缝隙里,抠出一枚小小的贝壳。月牙形状,白得晃眼,
边缘被海水打磨得圆润光滑。“苏姨说晚饭有龙虾!”少年清亮的声音撞破了海浪的呜咽。
十七岁的陈漾抱着个橙红色的救生圈跑过来,
脚下那双磨损的旧凉鞋啪嗒啪嗒踩过甲板上残留的小水洼,溅起一串细碎的银珠。
他停在林砚身后几步远,微微喘着气,额发被风吹乱,露出一双被夕阳点亮的眼睛。
林砚闻声,缓缓转过头。海风立刻卷起她垂落的几缕发丝,
轻轻扫过锁骨凹陷处那片细腻的皮肤。她指尖捏着那枚小小的月牙贝,迎着光举了举,
唇边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小漾今年要高考了吧?”她的声音不高,
像风掠过缆绳的轻响,轻易就被脚下涌动的涛声盖过。陈漾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踩在甲板上的光脚。海水濡湿了她的脚踝,
皮肤上浮着一层细密的、近乎珍珠色的水光,脆弱又奇异。他猛地别开脸,
盯着远处起伏的海平线,那轮红日正一点点沉入沸腾的墨蓝里。“嗯,”他应了一声,
声音有点干,“快了。”“别光顾着玩水,”林砚站起身,将月牙贝收进棉布裙的口袋,
“晚上风大,加件衣服。”她语气寻常,像在叮嘱一个需要看顾的晚辈,
目光掠过陈漾单薄的T恤衫。“知道了,林姨。”陈漾低头踢了踢脚边一小块凝结的盐粒,
声音闷闷的。海风穿过两人之间短暂的空隙,带着一股铁锈和深海生物特有的气息。
他抱着救生圈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甲板尽头传来水手老吴吆喝收缆的声音,
粗嘎又响亮。林砚没再说什么,转身朝船舱方向走去,靛蓝色的裙摆轻轻晃动,
像一片沉静的夜色,很快消失在通往生活区的铁门后。陈漾站在原地没动。
他慢慢放下救生圈,弯腰,模仿着林砚刚才的样子,手指探进那道湿冷的甲板缝隙里摸索。
指尖触到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他心一跳,用力抠出来。也是一枚贝壳,小小的,螺旋纹路,
带着新鲜的泥沙和海水的气味。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贝壳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肤,
带来一种奇异的、微痛的实在感。他抬起头,望向林砚消失的那扇铁门,
门框边缘残留着一抹极淡的、属于她的靛蓝色影子。少年的胸腔里,那颗心沉沉地撞了一下,
又一下。深夜的甲板像一块漂浮在无垠墨汁中的孤岛,只有船艉那盏孤独的航标灯,
固执地眨着昏黄的眼睛,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投下一圈微弱、不断移动的光斑。
海浪在船舷外低吼,永无止境。林砚裹着一条厚实的灰色羊毛毯,背靠着冰冷的船舷围板,
望着那片吞噬了所有星辰的黑暗。毯子裹得很紧,
却挡不住寒气从脚底和后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枚月牙贝,
光滑冰凉的触感。白日里那点稀薄的暖意早已散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和空洞的涛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从身后传来。林砚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没有回头。脚步声迟疑着靠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极力想要放轻却依旧显得笨拙的节奏。
“睡不着?”陈漾的声音响起,离得很近,就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林砚这才缓缓侧过脸。昏暗的光线下,
陈漾只穿着单薄的蓝白条纹睡衣裤,海风立刻灌进去,
布料紧贴着他刚刚开始抽条、略显清瘦的身体轮廓。他手里紧紧攥着一罐没开封的铝罐可乐,
冰冷的罐身上凝满了细密的水珠,正顺着他用力握紧的手指往下淌,
在他瘦削的手背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水痕。昏黄的航标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照亮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眼睫。“嗯。”林砚的回应很轻,
目光落在他紧握可乐罐的手上。陈漾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立刻上前一步,
将那罐带着冰箱寒气的可乐递到她面前。“给。”他声音有点哑,“冰的,提神。
”林砚裹着毯子,动作有些迟缓。她伸出手去接。她的指尖冰凉,
而陈漾递出罐子的手指却带着一种滚烫的紧张。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可乐罐的瞬间,
陈漾的手似乎因为紧张而抖了一下,林砚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擦过他温热的手心皮肤。那一触,
像带着微弱的电流。林砚猛地一缩手,仿佛被烫到。
她的手肘撞到了旁边搁在甲板上的一个搪瓷杯。“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深夜里骤然炸开,搪瓷杯翻滚着倒下,
里面的半杯冷水泼洒出来,在甲板上迅速蔓延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传出很远,惊得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夜鸟鸣叫。空气瞬间凝固。
航标灯昏黄的光圈里,林砚看见陈漾猛地低下头,耳根处迅速蔓延开一片火烧般的红晕,
那颜色一直爬到他细瘦的脖颈,像被某种剧毒的海蜇狠狠蜇过,鲜艳而狼狈。
他握着可乐罐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对…对不起!
”陈漾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粗嘎和慌乱,几乎被下一个扑上船舷的浪头声淹没。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回了船舱的方向,
单薄的背影在昏暗中仓促地一闪,消失在通往生活区的铁门后。
那罐可乐被他遗忘般紧紧攥在手里带走,冰冷的铝罐与他滚烫的掌心形成无声的对抗。
甲板上只剩下林砚,裹着毯子,对着地上那滩水渍和歪倒的搪瓷杯。那杯壁残留的水珠,
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少年刚刚洇开在她手背的汗意。她慢慢蹲下身,捡起冰冷的搪瓷杯,
指尖无意间碰到杯壁一处细微的凹痕——是刚才撞击留下的印记。海风更紧了,
带着咸腥的穿透力,吹得她裹紧的毯子猎猎作响。她重新靠回冰冷的船舷,望向无边的黑暗,
那枚月牙贝在口袋里硌着她的手心,光滑的表面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暴雨是在黎明前毫无征兆地扑下来的。没有雷声预警,只有狂风骤然加剧,
像无数只巨手在撕扯着天空。密集的雨点砸在“海星号”的铁皮船壳和甲板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将整个世界淹没在白茫茫的水汽和喧嚣里。
船舱里弥漫着潮湿、闷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陈漾被这狂暴的声响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要撞碎肋骨。他胡乱套上衣服,
想起昨晚苏姨提过有些救生衣堆放在前甲板的储物间,淋了雨要发霉。他拉开舱门,
一股裹挟着冰冷雨点的狂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他咬咬牙,顶着风冲了出去。
储物间狭窄、低矮,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橡胶、机油和潮湿帆布混合的闷浊气味。
昏暗的光线从顶上一扇小小的圆形舷窗透进来,被密集的雨水打得模糊不清。
陈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林砚。她正弯着腰,
在整理地上几件被雨水浸透的橙色救生衣。湿透的靛蓝棉布裙紧紧贴着她的背脊,
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裙摆因为弯腰的动作被风掀起了一角,
一小截白皙柔韧的后腰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像黑暗礁石旁一闪而过的、莹润的珍珠贝内壁。陈漾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他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猛地转过身,动作又急又猛,肩膀重重撞在门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沉重铁架上!
“哐啷——嗡——!”金属架剧烈地摇晃、震颤,
上面堆放的工具和铁盒发出刺耳欲聋的碰撞和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几乎盖过了门外的暴雨声。巨大的噪音惊动了林砚。她直起身,裙摆落下,
遮住了那片晃眼的白皙。她转过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发梢还在不断滴着水,
水珠顺着她纤细的颈线滑入衣领。“小漾?
”她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僵立在门口的身影,
声音在雨声和金属余震中显得有些飘忽,“怎么了?撞到了?”“没…没事!
”陈漾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破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他不敢回头,
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粗糙的铁架,试图用那冰冷的触感压***内翻腾的岩浆。
撞到的肩膀***辣地疼,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点。“过来我看看。
”林砚的声音平静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她抬手抹开黏在额前的湿发,
目光扫过他僵硬的背影,落在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上。陈漾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像咽下一块滚烫的炭。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零件。他始终低着头,
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尖,不敢抬起半分。昏暗的光线里,
他耳根那片火烧云般的红晕依旧清晰可见,甚至蔓延到了脖颈。林砚没再追问。她转身,
在储物架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白色急救箱里翻找。铁皮箱子发出哗啦的响声。
她很快找出碘伏和棉签。“昨天在礁石区,你膝盖上划破的口子,”她拧开棕色的小瓶盖,
刺鼻的药水味立刻弥漫开来,“该换药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像在照顾一个需要处理伤口的晚辈。陈漾依旧低着头,机械地走到她面前两步远停下,
像个等待指令的木偶。他慢慢卷起左腿湿透的裤管,露出膝盖下方一块结着暗红血痂的擦伤,
伤口边缘有些红肿。雨水顺着他湿透的裤管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林砚蹲下身,
用镊子夹起一团饱蘸碘伏的棉球。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熟练和疏离。
冰凉的、带着强烈消毒水气味的棉球触碰到伤口边缘的瞬间,陈漾的身体猛地绷紧,
肌肉僵硬如铁。“疼?”林砚停下手,抬眼看他。她的脸离他很近,仰视的角度,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根根分明,还有眼底那片沉静的、看不出波澜的海。
陈漾猛地摇头,动作大得几乎要甩掉脸上的雨水。他依旧不敢看她的眼睛,
视线固执地停留在她握着镊子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他看着她再次低下头,专注地处理伤口,棉签小心地擦拭着血痂周围的皮肤。
她微凉的手指偶尔会隔着镊子,极其轻微地蹭到他膝盖上方滚烫的皮肤。
那细微的、冰凉的触碰,像投入沸油里的一滴水。毫无预兆地,陈漾猛地伸出手,
一把抓住了林砚拿着镊子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像一块刚从炉膛里掏出的烙铁,
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炽热到惊人的力量,死死地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骨。
那力量大得惊人,甚至有些蛮横,镊子夹着的棉球掉落在积着灰尘的地上。狭小的储物间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碘伏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橡胶和尘土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林砚整个人僵住了。
她维持着蹲姿,手腕被少年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禁锢,那温度透过皮肤,
烫得她心口猛地一缩。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急促搏动的血脉,一下,又一下,
撞击着她的腕骨。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从自己被箍住的手腕,移向陈漾的脸。
少年依旧死死低着头,湿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只能看到他紧咬的下唇,微微泛白,
还有那线条绷紧的下颌。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会崩断。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滚烫,汗湿,
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的脆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屋外狂暴的雨声中拉长,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放大。
林砚没有立刻挣脱。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暴雨中颤抖的少年,
看着他紧握自己手腕的那只滚烫的手。碘伏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几秒钟,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砚终于动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潮湿的凉意。
她没有用蛮力,只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用另一只手覆盖上陈漾紧握她手腕的那只手背。
她的指尖冰凉。“小漾,”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雨声和心跳声,“松手。
”她的手指很凉,覆盖在他滚烫的手背上,那冰凉的触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陈漾猛地一颤,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惊醒,又像是被那异常清晰的“松手”二字刺痛。
他触电般缩回了手,力道之大,带得自己都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铁架,
发出一声闷响。他依旧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那只刚刚抓住她的右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
林砚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箍得有些发麻的手腕,那里清晰地留下了一圈红痕。
她没有再看陈漾,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镊子和棉球,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她拧紧碘伏瓶盖,
放回急救箱,动作有条不紊,只是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做完这一切,
她拿起旁边一件半干的救生衣,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从未发生。“雨太大,别乱跑。
回舱里待着。”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淡,甚至比平日更淡,像蒙上了一层海雾,
听不出情绪。她没有再看角落里那个僵立的身影一眼,抱着救生衣,侧身绕过他,
推开了储物间沉重的铁门。门外狂暴的风雨声瞬间涌入,吹乱了她的头发,
也吹散了狭小空间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药水、汗水和少年炽烈冲动的气息。
她走进白茫茫的雨幕,靛蓝色的身影很快被雨水吞没。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
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个在昏暗角落里剧烈喘息的身影。
陈漾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架,慢慢滑坐到积着灰尘和雨水的地面上。
他抬起那只刚刚抓住她的右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皮肤微凉细腻的触感,
以及自己那无法控制的、几乎要将她熔化的滚烫。
他猛地将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铁架,
试图用那刺骨的寒意浇灭心底疯狂燃烧的火焰,身体却无法抑制地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印记。
“海星号”在灰蒙蒙的海面上航行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午后,
靠近了一座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标记的小岛。船长决定靠岸补给淡水,
也让憋闷了好几天的船员们踩踩坚实的土地。小岛很小,
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碧蓝丝绒上的墨绿翡翠,边缘是洁白的沙滩和嶙峋的黑色礁石。
几棵高大的椰子树孤零零地立在沙滩尽头,宽大的叶子在热带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陈漾跟着水手们跳下小艇,踩上滚烫的细沙。咸湿的海风带着浓烈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
他故意落在人群后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沙滩上搜寻。很快,他看到了林砚。
她正独自一人沿着水线慢慢走着,靛蓝的裙摆被海风拂动,赤着脚,留下浅浅一串脚印,
又被涌上来的潮水迅速抹平。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身影在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陈漾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避开人群,
绕到另一侧靠近椰子树的地方。阳光穿过巨大的羽状叶片,在沙滩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就在一棵椰子树***的粗壮根须旁,一抹银色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蹲下身,
小心地拨开细沙。是一条项链。细细的银色链子,坠子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锚链造型,
不过指甲盖大小,每一个链环都清晰可见,在阳光下闪着内敛的光泽。链子很干净,
不像是被遗弃很久的样子。陈漾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
飞快地朝林砚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弯腰捡起一个什么东西,离得远,看不清。
他迅速将项链攥进手心,那冰冷的金属贴着他汗湿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悸动。
锚链坠子棱角分明,硌着他的皮肤。一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像只灵巧的羚羊,飞快地跑回停泊小艇的地方。
船员们大多还在岛上,小艇上只有留守的轮机长老赵在打盹。陈漾放轻脚步,
像猫一样溜到林砚那个磨损得很厉害的军绿色帆布背包旁——它就随意地放在一堆缆绳上。
他做贼似的飞快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然后迅速拉开背包外侧一个不起眼的小拉链口袋,
将那条带着他体温和汗水的银链子塞了进去,再飞快地拉好拉链。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手心全是汗。他不敢再看那个背包,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跳下小艇,跑回沙滩,一头扎进海里,
让冰凉的咸水包裹住自己滚烫的身体和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海水刺痛了眼睛,
他却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隐秘的满足。补给结束,小艇载着船员和物资返回“海星号”。
夕阳熔金,将船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林砚回到自己的小舱室,放下帆布包,
准备换下被海水打湿的裙子。她习惯性地检查背包外侧的口袋,
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不属于她记忆里任何物品的东西。她拉开拉链,指尖探进去,
触到了冰凉的金属链子。她将它拿了出来。那条银色的锚链项链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在舱室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小巧的锚链坠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巧。
链子很新,没有磨损的痕迹。她捏着它,
指腹清晰地感受到金属上残留的一丝暖意——那不是阳光的温度。这暖意像一根细针,
轻轻刺了她一下。她静静地站在狭窄的舱室里,看着掌心的项链。
窗外是落日熔金的壮阔海景,海浪温柔地拍打着船身。
她眼前却闪过椰子树下那个低头在沙里摸索的身影,闪过他撞上铁架时狼狈僵硬的背影,
闪过他抓住自己手腕时滚烫的掌心……还有他塞进这个口袋时,那慌乱又决绝的神情,
仿佛能穿透帆布,清晰地映在她眼前。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
融化在窗外温柔的海浪声里。她没有犹豫太久。她将项链仔细地放进自己贴身口袋,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晚饭时间刚过,甲板上残留着食物的气味和船员们粗声的谈笑。
林砚穿过略显嘈杂的休息区,走向船尾。那里光线昏暗些,只有一盏孤灯照亮一小片区域。
她看到陈漾独自靠在栏杆上,背对着热闹,望着远处深紫色的海平线,
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峭。“小漾。”林砚走到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声音不高不低。陈漾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林砚没有绕弯子。她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条银项链,
摊开在掌心,递到他面前。小巧的锚链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微弱的、固执的光。
“这个,”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声音清晰而稳定,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是你的吧?”陈漾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条项链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褪去了一层血色,
变得有些苍白。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嘴唇张了张,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