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的夜幕笼罩着秦家大宅,水晶吊灯在二楼走廊投下细碎的光斑。
秦棠月将最后一件素色毛衣叠进行李箱,手指拂过箱底那张泛着旧时光晕的全家福——照片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依偎在生母怀里,而如今的秦家客厅,继母正优雅地给妹妹秦念安削着苹果。
“棠月,你爸和我商量过了。”
继母林婉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温柔得像浸着蜜糖的刀刃,“你也十八岁了,该学会独立。
城东那套公寓收拾好了,明天就搬过去吧。”
秦棠月垂眸扣上行李箱拉链,金属扣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她想起上周在玄关听见的对话,林婉如对着电话那头轻笑,“那丫头性子孤僻,留在家里反而影响念安心情。”
梳妆台上的钢琴谱被夜风掀起边角,那是秦念安练琴时落下的。
秦棠月弯腰拾起,纸页间夹着的枯叶簌簌掉落。
自从十二岁那年生母病逝,她在这个家就成了透明人。
父亲秦正辉的书房永远紧闭,唯一一次家长会,他记错了她的班级。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熟悉的名字:娄疏。”
我在后门。
“短短西个字,却让她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曳,远处传来钢琴练习曲的片段,是秦念安在反复弹奏《月光奏鸣曲》。
拖着轻便的行李箱下楼时,客厅里传来秦念安娇嗔的笑声,“妈,我明天要参加钢琴比赛...”林婉如的声音甜腻:“宝贝别担心,妈妈全程陪着你。”
她们谁也没回头看一眼,仿佛秦棠月只是客厅里一尊沉默的摆件。
后门的铜锁发出轻响,潮湿的夜风裹挟着玉兰花香涌进来。
娄疏倚在黑色轿车旁,白衬衫领口微敞,腕间银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伸手接过行李箱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东西就这些?”
秦棠月点头,目光掠过二楼亮着暖光的窗户。
十六岁那年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拖着行李箱在便利店躲雨,是娄疏撑着伞出现在玻璃门外。
那时他刚考上大学,却愿意花整个晚上听她讲母亲的故事。
“上车。”
娄疏打开副驾驶车门,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子缓缓驶出雕花铁门时,秦棠月看见玄关处林婉如的侧影——她正踮脚给秦念安整理发梢,连头都没抬。
后视镜里,秦家大宅的轮廓渐渐模糊。
娄疏打开车载香薰,淡淡的檀香舒缓着紧绷的神经,“公寓在市中心,明天不用早起去学校。”
他从后座拿起一个牛皮纸袋,“给你带了热牛奶和面包。”
秦棠月捧着温热的纸杯,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
娄疏从未问过她在秦家的处境,但每次月考后,她的抽屉里总会出现写着鼓励话语的便利贴。
有次她发烧到39度,是他翻墙进秦家,背着她去医院。
“先别去学校了。”
娄疏突然说,方向盘转向另一条路,“带你去海边看日出,后天再回学校。”
他的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语气不容拒绝,“你需要休息。”
秦棠月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夜景,指尖摩挲着纸杯上的水珠。
原来真的有人记得,她曾说过想看一次海上日出。
秦家那架闲置的钢琴,她偷偷练过无数次的《月光奏鸣曲》,在娄疏这里都有了回响。
秦家客厅,林婉如将切好的苹果摆成精致的花形。
秦念安趴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抬头,“妈,姐姐真的要搬出去住吗?”
“她也该独立了。”
林婉如温柔地擦掉女儿嘴角的苹果汁,“明天妈妈陪你去比赛,宝贝一定能拿金奖。”
落地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无人问津的后门锁上。
娄疏的公寓在顶层,推开门是满室温暖的灯光。
开放式厨房里,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房间在左手边,”娄疏将行李箱推进房间,“浴室有新的洗漱用品,睡衣在衣柜第三格。”
秦棠月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灯火璀璨的城市。
娄疏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青瓷盘里的草莓鲜红欲滴:“明天六点出发,我订了海边民宿。”
她转身时,恰好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在秦家的十八年,她学会了把情绪藏进眼底,而此刻,娄疏像是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的人。
“谢谢。”
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窗外的夜风。
娄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去休息吧。”
门被轻轻带上,秦棠月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听见客厅传来咖啡机研磨咖啡豆的声音。
这一夜,她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里生母的手依旧温暖,而娄疏站在洒满阳光的海边,向她伸出手。
阳光透过纱帘在秦棠月的睫毛上投下细碎光斑,床头的闹钟显示己过正午。
昨夜褪下的珍珠耳钉静静躺在青瓷碟里,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仍在秦家那间摆满继母精心挑选的蕾丝装饰的房间,首到听见门外传来咖啡机低沉的嗡鸣。
“醒了?”
娄疏倚在门框,指尖转着车钥匙。
他换了件深灰色针织衫,腕表藏进袖口,整个人像是从杂志封面走出来的模特。
秦棠月掀开被子时,瞥见他目光扫过自己颈间淡青色的血管——那是常年营养不良留下的痕迹。
洗漱台前摆着她惯用的茉莉味牙膏,毛巾叠得棱角分明。
秦棠月对着镜子整理碎发,镜中倒影忽然被覆上一层阴影。
娄疏递来温热的蜂蜜水,玻璃杯上凝着细密水珠,“收拾好了就出发,民宿订在礁石滩旁。”
行李箱被他单手拎起,金属拉杆碰撞声在走廊回响。
电梯下行时,秦棠月盯着镜面里两人并排的身影。
娄疏比她高出一个头,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可当他将车载香薰换成茉莉味时,指节却意外地温柔。
滨海公路蜿蜒向前,咸涩的海风从半开的车窗涌进来。
秦棠月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弧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牛皮座椅。
副驾驶,娄疏的目光偶尔扫过她膝头摊开的素描本——上面草草勾勒着秦家大宅的轮廓,却被几道凌厉的铅笔痕划碎。
“饿了?”
娄疏将车拐进渔村,石板路旁的小店飘出烤鱼香气。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小情侣来旅游啊?
我家的海胆蒸蛋可新鲜了...”秦棠月闻言平静,娄疏己经接过菜单,“两份海鲜面,多加虾。”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面,不经意间露出虎口处的暗红色疤痕——那是三年前为了救她,徒手掰开生锈的铁门留下的印记。
民宿是座白色独栋小楼,推开阳台门便是铺满贝壳的沙滩。
秦棠月赤脚踩在温热的沙粒上,身后传来娄疏铺野餐垫的声音。
他带来的保温箱里,冰着她最爱的荔枝汽水,玻璃瓶外凝结的水珠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去礁石那边?”
娄疏指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岩壁。
潮水正在退去,浅滩里藏着零星的小螃蟹。
秦棠月弯腰捡拾贝壳时,发尾扫过娄疏手背,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
暮色渐浓,天空化作打翻的调色盘。
秦棠月坐在礁石上,望着落日沉入海面。
娄疏倚在她身后的岩石,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潮水漫过脚踝的凉意里,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以后不用回到哪里了。”
贝壳在掌心硌出浅浅的痕。
秦棠月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我的月亮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此刻咸涩的海风里,娄疏递来的薄毯带着体温,远处灯塔的光一闪一灭,像极了记忆里母亲病房的监护仪。
“明天在送你回学校。”
娄疏的声音混着浪涛声,“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表表带,“随时给我打电话。”
月光爬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时,秦棠月发现娄疏口袋露出半截素描纸——那是她今早落在餐桌上的半成品,被他悄悄收了起来。
海浪卷走最后一丝夕阳,而她知道,明天的朝阳会从真正属于她的天空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