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屏中有光，映在脸上，青白交错，恍若鬼火。
行人两两相撞，各自踉跄几步，竟不抬眼，又匆匆赶路去了。
"有趣。
"周树人想，"这方寸之物，竟比旧时的***还要厉害三分。
"转过街角，见老张蹲在墙根，正对着手机念念有词。
老张是周树人的旧识，从前是个木匠，如今退休在家，专攻养生之道。
"老张，看什么呢？
"周树人凑近问道。
老张抬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老周啊，不得了！
专家说了，吃茄子能治百病，尤其是紫皮的，含有什么花青素。
我昨天一口气吃了三斤！
"周树人瞥见老张手机屏幕，满屏皆是"茄子养生""抗癌圣品"之类的标题。
正欲开口，忽见老张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哎哟"起来。
"怎么了？
""许是...茄子吃多了..."老张额头沁出冷汗。
周树人扶他去诊所，路上老张仍不忘翻看手机："奇怪，怎么又有人说茄子性寒，不宜多食..."诊所里，小李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小李是周树人邻居家的孩子，大学毕业后换了七八份工作，如今在家"创业"。
"周叔，"小李晃了晃手机，"我刚看了个视频，真正的成功人士都凌晨西点起床！
从明天开始，我也要——"话未说完，打了个哈欠。
周树人瞄见小李手机里一连串"成功学""财富自由"的视频。
护士叫号，小李起身，边走边嘟囔："不过也有专家说睡眠不足影响效率..."老张看完医生，周树人送他回家。
路过广场，见王太太正拉着几个老太太，神色激动地比划着。
"要世界末日了！
手机上都这么说！
"王太太挥舞着手机，"南极冰川融化，外星人就要来了！
"周树人瞥见王太太手机里满是"末日预言""灾难预警"的消息。
旁边一位老大爷冷笑："胡说八道！
我手机上专家说了，全球变暖是骗局！
"说罢也亮出自己的手机。
两派人马争执起来，各自举着手机为证，屏幕上跳动着截然相反的内容。
周树人站在中间，忽觉好笑——这些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各自活在方寸屏幕筑起的高墙之内。
回到家中，周树人打开自己的手机。
他素来爱看些历史文章，不料今日一开，满屏皆是"历史秘闻""被掩盖的真相"。
他皱了皱眉，往下滑动，却越滑越是心惊——所有内容都在印证他曾经偶然点赞过的一个观点。
"原来如此。
"周树人放下手机，"不是人玩手机，倒是手机玩起人来了。
"次日，周树人去了"未名茶馆"。
这茶馆有些年头了，从前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如今客人少了，倒成了各色"屏中囚"的聚集地。
角落里，老张正与几个老人讨论养生秘诀。
"大蒜泡酒，延年益寿！
""不对不对，要喝碱性水！
""你们都错了，最新研究说..."每人都举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不同的"科学依据"。
周树人走近，他们竟无人抬头。
中间一桌，小李和几个年轻人正热烈讨论"财务自由"。
"要先定个小目标，赚它一个亿！
""错，关键是提升认知！
""我看视频里说..."他们同样眼不离屏，说话时目光仍粘在那发光的方寸之间。
靠窗位置，王太太为首的"末日派"正与"阴谋论派"争得面红耳赤。
双方各执一词，证据都来自各自的手机。
周树人注意到，每当有人说出一个观点，那人必定会低头确认手机，仿佛离了那小小屏幕，便失去了说话的底气。
茶馆老板阿未走过来，给周树人上了杯茶："周先生，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有理，却谁也听不进谁的理。
"周树人点头："每个人都被关在自己那方寸之地的牢笼里，看得见西角的天空，便以为是整个苍穹了。
"正说着，茶馆突然停电。
屏幕集体熄灭的刹那，人们发出惊慌的呼声。
"我的手机！
""还没看完呢！
""怎么办，专家说要..."黑暗持续了几分钟。
在这短暂的黑暗中，周树人听见有人开始交谈——真正的交谈，没有引用手机上的"证据"，只是普通地聊着天气、家常。
来电了。
光芒重新填满茶馆，人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扑向各自的手机。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的手机屏幕上，竟显示着同样的内容："根据最新研究，适度饮食、规律作息、理性思考有益健康。
"茶馆里一片哗然。
"这不对啊！
""我手机出问题了！
""我要看我的养生频道！
"人们疯狂地滑动、点击，却无法回到各自熟悉的界面。
渐渐地，有人开始离开茶馆，边走边拍打手机，仿佛那是一个不听话的宠物。
周树人与阿未相视一笑。
"看来，"周树人抿了口茶，"偶尔的黑暗，倒比永恒的光明更能让人看清彼此。
"阿未点头："可惜光明一来，人们又急着钻回各自的笼子里去了。
"茶馆外，夕阳西下。
行人们又恢复了低首疾行的姿态，只是这次，不少人边走边摇晃着手机，像是在试图唤醒什么。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根根细线，连向看不见的远方。
周树人忽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提线木偶。
只是如今，那线己化作无形，而操纵者，或许正是人们自己心甘情愿交出去的那部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