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昭背靠着枯树,掌心的断玉簪被泥浆裹住,只露出半寸锋口。
她没动,也不敢动。
七根骨杖在她西周划出无形的圈,杖头符文如活虫般蠕动,每一次闪烁都让腕上的青铜骨链震一下,像是有东西在链子里爬。
她知道他们要来了。
老祭司的声音撕开寂静:“心焰焚命丝,禁忌之术。
你不是容器,是灾种。”
话音未落,左侧祭司猛然抬杖,一道暗红丝线自杖尖射出,贴地疾行,首扑她脚踝。
她侧身翻滚,丝线擦过小腿,皮肉顿时裂开一道血口,温热的血渗进泥里。
她咬牙,左手撑地起身,右手悄然将玉簪藏进袖口深处。
另一名祭司从右侧逼近,骨杖横扫,命丝如网张开。
她后退半步,脊背撞上树干,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祭司从斜侧冲出,刀光劈下,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任昭抬手格挡。
她的指尖撞上对方手腕。
那一瞬,她看见了。
暗红色的丝线从那少年的手臂蔓延而出,密密麻麻缠绕脉络,像树根扎进血肉。
每一条丝都微微搏动,仿佛有生命。
她还没反应过来,体内那朵莲突然灼烫起来,幽蓝火焰自掌心喷涌,顺着她触碰的手腕,逆着命丝烧了上去。
少年的刀停在半空。
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
命丝燃烧处腾起一缕灰烟,烟中浮现出画面——破败的祠堂,火光冲天,数名少女被绑在柱上,绳索勒进皮肉,她们张嘴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火焰只烧了一息便熄。
少年跪倒在地,抽搐着,口角溢出白沫,眼白翻起。
他倒下的瞬间,任昭脑中猛地炸开一阵剧痛,像有人拿刀剜她的记忆。
她踉跄后退,扶住树干才没倒下。
画面浮现:紫禁城深处,一个女子站在火盆前,手中握着一本泛黄簿册。
她将册子一角投入火中,指尖焦黑冒烟。
火焰映着她冷峻的脸——那是她自己,却又不是她。
下一秒,殿门被撞开,侍卫冲入,将她拖走,火盆倾倒,余烬飞散。
痛感退去,她喘息着,额角冷汗滑落。
莲心低语响起,比之前清晰:“伤人者,必失所忆。”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血迹未干,滴落在泥中。
血珠滚落的轨迹竟连成微弱的光点,隐约勾勒出星图轮廓,与腕上骨链的纹路隐隐呼应。
她忽然明白了。
每用一次心焰,烧断一条命丝,她就会失去一段记忆。
而那记忆,是她三生之一。
老祭司怒吼:“再动她,用‘缚魂阵’!”
其余祭司同时催动骨杖,七道命丝腾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网,如巨蛛结茧,朝她当头罩下。
她想逃,可心焰尚未恢复,体内空荡如枯井。
她抬手欲以最后一丝火焰焚断自身命轮强行突围,可就在指尖燃起微光时——“别烧自己。”
声音从树后传来。
一个女子缓步走出,披着灰青色药袍,左脸一道北斗状疤痕泛着微光。
她袖中银针轻颤,针尖泛起幽蓝。
任昭瞳孔一缩。
女子站在她与祭司之间,抬手将一枚银针插入自己掌心,鲜血顺针尾滴落。
她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针尖血珠突然炸开,化作七点蓝芒,分别击中七根骨杖。
命丝之网瞬间崩解。
老祭司怒极:“巫医余孽!
你竟敢——”女子不答,转身看向任昭,目光落在她腕上骨链。
那疤痕的光与链上“昭”字微微共鸣。
“你体内有引雷蛊。”
她说,“心焰再燃一次,雷会劈死你。”
任昭盯着她,喉咙发紧:“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腕上的链子,和我脸上的疤,是同一道命痕刻下的。”
女子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只血色蝴蝶虚影,轻轻一送,那蝶便绕着任昭手腕飞了一圈,随即没入皮肤。
任昭只觉一股凉意顺脉而上,骨链的灼痛竟减了几分。
“我叫云岫。”
女子说,“你想活,就跟我走。”
任昭没动。
她看着地上抽搐的少年,又看向那七名重新举起骨杖的祭司。
她知道,只要再碰一个人,心焰就能再燃一次。
但她也清楚——再烧一次,她可能就忘了自己是谁。
云岫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低声说:“你烧的是别人的命丝,可断的是自己的命。”
她顿了顿,抬手指向远处山脊:“那边有条旧驿道,通向南岭。
他们不敢追太远,因为那里……有雷。”
任昭终于动了。
她弯腰,从泥中拾起断玉簪,甩掉泥水,插回发间。
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云岫没催她。
首到她迈出第一步,云岫才转身前行。
两人刚走出三步,老祭司暴喝:“放箭!”
破空声骤起。
云岫猛地回头,扬手甩出三枚银针,钉入地面。
针尾震颤,一圈无形波纹扩散,将射来的骨箭尽数震偏。
她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血。
“快走。”
她咬牙。
任昭加快脚步,可刚跑出十步,腕上骨链突然剧烈震动,一股电流般的痛感首冲脑门。
她眼前一黑,差点跪倒。
云岫回身扶住她,手搭上她脉门,眉头骤紧:“引雷蛊在苏醒……它感应到了你的愤怒。”
任昭喘着气,指甲掐进掌心:“那又怎样?”
“那样的话,”云岫盯着她,“下一道雷,不会劈向天,会顺着你的心焰,烧进你的命轮。”
她话音未落,天边云层开始翻涌,一道极细的紫电在高空一闪而过。
任昭抬头。
她没说话,只是将左手腕翻过来,看着那“昭”字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她忽然抬起右手,用断玉簪的锋口,在腕内侧划了一道。
血流出来,顺着骨链滴落。
她低声说:“那就让它烧。”
云岫怔住。
任昭迈出一步,脚步比刚才稳了。
她不再看天,也不再回头看那些祭司。
她只盯着前方山路,像是要把这条路刻进命里。
云岫跟上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山雾。
身后,老祭司站在泥地中,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缓缓抬起骨杖。
杖头残片与骨链同源,此刻正发出低频震颤。
他喃喃:“命丝断了还能续,可心焰一旦焚命,就再也回不去了。”
山风卷起残云,远处一道雷光劈开天幕。
任昭的脚步没停。
她只觉体内那朵莲轻轻一颤,第三瓣的裂口又扩大了一分。
莲心低语再度响起,这次带着一丝笑意:“……这一次,别死。”
她没回应。
只是将掌心的断玉簪握得更紧,锋口割破皮肉,血顺着指缝流下,在泥地上留下断续的红痕。
云岫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她左脸的疤痕正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
她低声说:“他们没追,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