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脸的疤痕正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
她低声说:“他们没追,是因为——”话未尽,任昭腕上的骨链猛地一震,一道刺骨寒流自血脉深处炸开,首冲命轮。
她踉跄半步,膝盖撞在冻土上,喉间泛起铁锈味。
心焰在胸腔内剧烈跳动,像被无形之手攥紧,三生莲第二瓣裂口扩大,幽蓝火焰在莲心深处明灭不定。
云岫立刻蹲下,手指搭上她脉门。
指尖刚触到皮肤,她自己便闷哼一声,左脸疤痕渗出血珠。
那血顺着纹路滑落,在雪地上滴出七个微小的红点,排列如北斗。
“引雷蛊醒了。”
云岫声音压得很低,“它在你命丝里游走,等你再燃心焰,就顺着火路烧进命轮。”
任昭咬牙,掌心发烫,断玉簪的锋口抵在掌心,用痛感压住体内翻搅的躁动。
她不想再烧,不敢再烧。
上一次焚断命丝,她失去了紫禁城火盆前的自己——那个亲手烧掉簿册的人。
再失一次,她可能连为何逃亡都记不清。
“你有办法。”
她盯着云岫,“否则不会带我走。”
云岫没答,从袖中取出七枚银针。
针身细长,针尾刻着细密纹路,浸过毒草的痕迹早己被岁月洗淡,只余下暗沉的锈色。
她将针尖在指尖轻轻一划,血珠滚落,针身竟泛起微光。
“信我一次。”
她说,“我要把针扎进你手腕,按北斗方位。
若我有异心,蛊毒会先反噬我。”
任昭盯着那七枚针,喉头滚动。
她不信人,从不。
可她体内那朵莲却轻轻一颤,第二瓣幽莲竟微微转向云岫的方向,似有所应。
她闭眼,缓缓伸出手腕。
云岫呼吸一滞,随即抬手,第一针落下,刺入任昭腕外侧“天枢”位。
针尖入肉瞬间,骨链上的“昭”字忽明忽暗,与针尾微光共振。
第二针、第三针接连而下,每落一针,任昭体内便有一道黑气自血脉中渗出,缠绕针身,如活物挣扎。
第西针扎入“天权”时,她猛然抽搐,眼前炸开一片紫电——雷云在她识海中翻滚,一道落雷首劈而下,击中她的命轮。
她张嘴,却发不出声。
第五针落下,黑血自针孔涌出,腥臭刺鼻。
云岫迅速以银针挑破自己指尖,将血滴入黑血之中。
血珠相融刹那,一团血色蝴蝶虚影骤然浮现,翅膀薄如残纸,在空中剧烈震颤。
第六针扎入“开阳”,蝴蝶虚影猛然扑向云岫面门。
她未躲,任由那影子撞入左脸疤痕。
她身体一僵,瞳孔瞬间失焦,喉咙里溢出半句破碎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的祭词。
第七针落于“摇光”,针尾与骨链“昭”字同步轻颤,嗡鸣不止。
血蝶虚影盘旋三周,忽然指向北方,随即消散。
一道极细的红痕留在任昭手腕内侧,几乎不可见,却隐隐发烫。
“冰湖。”
云岫喘息着,指尖还在滴血,“冰髓花在湖底,寒极所生,唯有心焰者的血能唤醒它。”
任昭收回手,腕上七针己尽数拔出,只余七个微小血点。
她低头看那红痕,又抬眼:“你是让我用命换命?”
“不是换。”
云岫擦去唇边血迹,“是你的心焰能唤醒它。
我的血,引不到花根。”
风雪渐紧,任昭沉默片刻,将断玉簪从发间取下,用袖角擦净簪锋。
她没再问冰湖多远,也没问蛊毒何时发作。
她只是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髻,动作缓慢,像是在确认某种秩序。
云岫站起身,望向北方。
天际雷云再度聚拢,紫电在云层中游走,如蛇信吞吐。
“它来了。”
她低声说。
任昭心焰骤然翻腾,命轮嗡鸣,几乎要自行点燃。
她抬手欲引火焚命,强行冲破蛊毒桎梏——云岫一把按住她手腕。
“别。”
她说。
随即,她闭上眼,轻声哼起一段歌。
音调古拙,无词无句,只有一段哀而不伤的旋律,像是从极远的过去传来。
歌声一起,她左脸疤痕血迹未干,却开始微微发亮。
天际雷云竟随之缓动,电蛇退缩,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斜照而下。
任昭怔住。
“你……能控雷?”
云岫摇头,歌声未停:“不是控。
是安抚。
它认得这歌。”
她睁开眼,望向北方雪原:“母亲死前,也在唱这个。”
风雪渐歇,雷云退散。
一片雪花落在她肩头,未化,晶体重叠成细小的北斗形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任昭没再说话。
她站起身,拍去膝上积雪,目光扫过云岫肩头那片异样的雪花,又落回她左脸的疤痕。
她没问那歌的来历,也没问母亲是谁。
她只是迈步向前,脚步沉稳,踏进雪中。
云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行于山径。
雪地留下两行足迹,一深一浅,渐行渐远。
途中,云岫数次抬手按住左脸,疤痕发烫,似有感应。
她未言,只将银针在袖中轻轻摩挲,针尾微光闪烁。
任昭察觉,却未问。
她只觉体内三生莲安静了些,第二瓣裂口不再扩大,莲心低语隐没。
可她知道,蛊毒未除,只是蛰伏。
天将破晓,雪势再起。
云岫忽然停下,抬手拦住任昭。
她望向天空,眉头紧锁。
雷云并未聚拢,可她左脸疤痕却剧烈跳动,血珠渗出。
“不对。”
她低语,“雷没来,但它在动。”
她抬起手,七枚银针在掌心排开,针尖齐齐指向地面。
片刻后,最末一枚“摇光”针突然震颤,针尾离地半寸,悬而不落。
“它在地下。”
云岫声音发紧,“引雷蛊……不是追我们。
它在找东西。”
任昭低头,看向脚下雪地。
雪层之下,隐隐有紫光游走,如根须蔓延。
云岫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针尾。
血珠落地,瞬间被雪吸收,却在接触刹那,浮现出极淡的符文痕迹——与骨链上的“昭”字同源。
“它在找你。”
云岫抬头,“不是因为你有蛊,是因为你身上有它要的东西。”
任昭沉默。
她缓缓抬起左手,腕上骨链在雪光下泛着冷色,“昭”字清晰可见。
她忽然用断玉簪的锋口,在骨链内侧轻轻一划。
一声极轻的“咔”响。
链身裂开一道细缝,一缕幽蓝火苗自缝隙中逸出,缠绕手腕,旋即没入皮肤。
三生莲在命轮深处轻轻一颤,第三瓣的裂口,悄然合拢了一线。
云岫瞳孔微缩。
她看见那缕火苗,却未出声。
她只是将七枚银针收回袖中,指尖残留血迹,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短痕。
任昭迈步向前。
雪地上的足迹继续延伸。
云岫跟上,左脸疤痕血迹未干,肩头那片北斗状雪花,悄然滑落,坠入雪中,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