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壁渗着水,滴答声敲在空荡的砖地上,像在数着我剩下的日子。
无常阁从不养闲人。
师父给了我三日时限,若再拿不到巡抚的人头,或是动不了谢临渊,”影七“的令牌就该蒙灰了。
第二日傍晚,左臂的伤疼得更凶,连带着心口也发闷。
我蜷缩在草堆上,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不是阁里那种带着苦腥的伤药,是清清爽爽的,像晒干的艾草混着薄荷。”
还疼?
“我猛地睁眼,谢临渊竟站在牢门外。
他换了身青灰色的布衣,没带剑,手里提着个竹篮,药香就是从篮子里飘出来的。
牢门的铁锁不知何时被撬开了,他指尖还沾着点铁锈。”
你怎么进来的?
“我摸向靴筒里的短刀,却摸了个空——昨夜回来时,执事己经收走了我的兵器。
他没回答,只弯腰从竹篮里拿出个白瓷碗,碗里盛着褐色的药汁,热气袅袅。”
巡抚府的老管家懂点医,这是他配的驱寒药,“他把碗从栅栏缝里递进来,”敷在伤口上,能好些。
“我盯着那碗药,没接。
无常阁的人从不信任何人,尤其是敌人。
谢临渊是朝廷逆党,是师父要除的目标,更是……我爹娘的仇家。”
不敢喝?
“他笑了笑,自己先舀了一勺,凑到唇边抿了抿,”没毒。
“药汁滑过他喉结的弧度,看得我有些发怔。
十年前那个雪夜,小乞丐冻得发僵,我把馒头掰了一半塞进他嘴里,他也是这样,喉结动了动,眼里忽然就有了光。”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左臂的疼痛像潮水般涌上来,让我说话都发颤。
他没再递药,只把碗放在地上,从篮子里拿出个油纸包。
打开时,飘出股甜香——是桂花糕,码得整整齐齐,还冒着点热气。”
十年前,太傅府墙外有个破庙,“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庙里住着一家三口,女儿总爱捡墙外的桃花编花环。
有天她把花环送给了府里的小公子,说戴着能长命百岁。
“我的呼吸猛地顿住。
那是我六岁时的事。
爹娘说太傅府的人都是好人,从不驱赶我们这些乞丐,还会让管家送些吃的。
那年春天,我编了个最大的桃花环,偷偷塞进府门的缝隙里,希望那个总在廊下读书的小公子能捡到。”
小公子把花环戴了整整三天,“谢临渊的声音里带着点涩,”首到府里出事那天,他还攥着花环的枝桠。
“我猛地回头看他。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地牢里亮得惊人,像盛着当年落在太傅府墙头上的月光。”
你……“”那枚铃,是我娘给小公子做的满月礼,“他打断我,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锈铃上,”铃身刻着临渊二字,本是一对,他一首挂在床头。
“原来如此。
原来我爹娘抢的,是他的满月礼。
原来我日夜带着的,是他家人的遗物。
左臂的伤忽然不疼了,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抓起地上的药碗,猛地朝他砸过去——药汁泼了他一身,褐色的污渍在青灰布衣上晕开,像极了那年雪地里的血。
他没躲,只静静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的不是恨,是我看不懂的疼。”
凌砚雪,“他忽然叫出我的名字,清晰又笃定,”这才是你的名字,对吗?
“我愣住了。
这三个字,我只在心里叫过,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玉色温润,上面刻着个”雪“字。”
当年你爹娘把这个塞进小公子手里,说若有幸相见,凭此相认,“他的声音发颤,”他们不是来抢铃的,是来送你走的。
“地牢的水滴声忽然变得很响,敲得我耳膜发疼。
我看着他手里的玉佩,忽然想起爹娘临终前的眼神——不是狠厉,是不舍。
他们说”等我们回来“,却再也没回来。”
师父说……“我想辩解,声音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无常阁的人,从来不说真话。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桂花糕,递到栅栏边,”吃点东西,我带你出去。
“我盯着那桂花糕,忽然想起小乞丐狼吞虎咽的样子。
那年的馒头是热的,此刻的桂花糕也是热的。
可我不能接。
枕下的瓷瓶硌着我的背,冰凉刺骨。
师父的话在耳边响起来:”影七,记住你的身份。
“我猛地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地牢的石壁:”滚。
“他没动,只把桂花糕放在地上,和那碗泼洒了一半的药汁并排着。”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无论你信不信。
“脚步声渐渐远了,药香却留在了地牢里,混着潮湿的霉味,竟有了点说不清的暖意。
我趴在草堆上,摸着腰间的锈铃,忽然发现它不知何时,己经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