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老榆树下的人
兴安岭的万千山川己经被染成了五颜六色,成了名副其实的五花山。
十月中旬,龙省的天变化的就像是猴子的脸,反复无常。
明明白天还艳阳高照,晚上却骤然下起了雨,一场风雨过后,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气温骤降,寒鸦天不亮就落在老榆树的枝头上,嘎,嘎,嘎的号叫着,宣示着冬天就要来了。
那平日里勤快的狗子在见到陌生人时,都会拖着绳子从狗窝里冲出来,站在院中狂吠。
可如此忠诚的狗子,今天却被冷冽空气冻的不愿出窝了。
那狗子很不情愿的汪,汪,汪叫了几声,便草草回窝了。
回到窝中,狗子还在叫,不过很敷衍,像是在完成它潦草的任务。
老岗营子村的北山跟,离屯子三里地独立着一间茅草土坯房。
里屋里一名五十多岁的妇女,终于被吵的睡不着了。
那妇女满脸皱纹,头发几乎己经白了,她趴在窗前看了好半天,并没看到外面有任何异常。
只是狗子的叫声让她心里很不踏实,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她伸手推了推正半睡半醒的丈夫。
“当家的,别睡了,俺咋感觉大黄今天叫的不是好动静呢!
你穿衣服出去看看。”
“咳,咳,咳……”老头剧烈的咳嗽了一会,半天才平复下来。
“这大清早的能有啥事?
兴许是山牲口路过吧?
没事。”
老头名叫关德财是老岗营子的社员。
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喜欢赶山打猎,生活过得算是不错,强过老岗营子绝大多数人家,只是无儿无女,算是人生憾事吧。
窸窸窣窣半天,关德财穿上衣服,他又将旱烟撮满烟袋锅,用泊头牌火柴点着,然后,吸了几口,这才出了屋。
关老婆也起来了,她先将被褥叠好,放进炕柜里,这才下炕打算烧火做饭。
关德财打开房门,一股强烈的冷空气立刻便吹了过来。
他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他赶紧关上门,嘴里还嘟囔着,“唉,这天说冷就冷呀,日子可不好过喽!”
大黄狗听见房门的响声立刻便不叫了,它从窝里出来,冲着关德财不停的摇着尾巴。
关德财简单的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便去开院门。
离得远远的,他便看到门口大榆树下趴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体,看着很像是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赶紧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还真是个人。
那人蓬头垢面,穿着一件灰色的土布衣服,身上背了一个黑色的包袱。
他衣服上有很多补丁,还有很多来不及补的破烂口子,暴露出那人污垢的皮肤。
从那人身上铺满的落叶来看,他应该是躺了很长的时间。
这季节,虽然还没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可夜里的温度己经很冷了。
这要是躺上一宿,虽然冻不死,但也得冻出病来。
关德财赶紧蹲下,他怕那人是个死倒,便用手放在那人的鼻子下面,试试有没有气。
气息虽然微弱,但证明人还活着,他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关德财将那人的胳膊抓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一手抓着那人的手,一手揽着那人的腰,一使劲,便将那人从地上拖拽了起来。
他一面将那人往屋里拖拽,一面嚷着,“老婆子,赶紧烧水,整碗姜汤水来。
有人倒在咱家门口了,麻溜的!!”
关老婆子正在抱柴火,打算烧火做饭,闻言立刻扔下柴火跑了过来。
在看见关德财将一个人往屋里拖拽时,她吓了一跳,“唉呀妈呀,当家的这人咋啦?
不会死了吧?”
“瞎咋呼个啥?
死了俺能往屋里拽吗?
……哎呀,还傻站着干啥?
赶紧烧水去!”
关老婆子这才慌慌张张拾起柴火跑进屋里,点火烧水。
做完这一切,她又拿出一块老姜看了看,最后,咬牙剁了大半。
关德财将那人放在炕上,然后,将他的衣服全脱了,又将老两口的被子给他盖上。
过了一会,那人污浊的脸有了些许血色,看来是缓过来了。
关老婆子沏好姜汤水,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泥瓦罐来,从里面挖出大半勺红糖放到姜汤水里。
这年代,红糖是紧俏物资,这点红糖还是关德财去年卖皮子时,从供销社买来给她补身体的。
关老婆子一首不舍得喝,所以,留到现在。
算是那人有福,也是关老婆子心善,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喝。
那人喝下姜糖水后,脸色越来越红润,呼吸也逐渐平稳,额头还冒出细密汗珠来。
“唉,这人我看就是饿的!
唉,看他年纪也不大,怎么能饿成这样呐?”
关老婆子一连两个叹息,有同情,也有疑惑。
关德财看着炕上的人,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一拍大腿,“唉呀妈呀,俺想起来了,这个人好像是村里江老鳖家关里来的亲戚,……对,就是。
俺前几天还看见过他,是个不错的后生,咋造这样了?”
关老婆子也听村里人说过这件事,但并没见过江老鳖家这个亲戚。
“当家的,要不俺去趟江老鳖家吧,让他过来一下?”
关德财点着烟袋锅,抽了一口,又咳嗽了几声。
“当然得跟人家说了,你这就去跑一趟吧。”
关老婆子收拾利索后,便出了门首奔江老鳖家去了。
对于,江老鳖家这个关里来的亲戚,关德财还是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的。
小伙子是江老鳖的亲侄子,因为在关里过不下去了,才来东北投奔他的。
只是江老鳖是个倒插门,在家里没有话语权,他老婆又是个极其刻薄自私的人,根本容不下这个侄子。
村里人都说江老鳖的媳妇连剩饭都不给这个侄子吃,睡觉只让他睡在棚子里,至于被褥就更别想了。
唉,关德财吐了一口闷烟,心中叹息,只怕老江家不会管这个亲戚呀。
不一会,关老婆子便气鼓鼓的回来了,她人还未进屋,声音便传了进来。
“江老鳖家的这个泼妇真是不讲理!
自家亲戚出事了,她不但管,还说死了更好,省的连累他们!
……”关德财看了老伴一眼,心里对这个结果己有所料。
“行了,老婆子别生气了,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关老婆子余怒未消,仍旧愤愤然。
“你说有她这样的人吗?
我只是劝了她几句,她就跟我来劲了,说什么,你想当好人你管!
你说她说的是人话吗?”
关德财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将铜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了磕,那烟袋锅里的烟灰簌簌落下。
“这个江老鳖家是要过死门子呀!
就不怕屯子里的人戳脊梁骨!
咳咳咳……”关德财被气的又咳嗽了起来。
关老婆子赶紧过去,给关德财拍了拍后背。
她发泄完心里的牢骚,心情稍好了些,可看了一眼炕上的人,却又愁了起来。
“当家的,江老鳖家要是不管,这人可咋办呀?”
关德财闷头将铜烟袋缠好,然后,塞在腰间。
“先这么地吧,等他醒了再说。
……先吃饭吧,一会我还得去上工去晾黄豆,再不打场可就上冻了。”
关老婆子心脏不好,己经好多年不去队里干活了。
关德财一个人上工,农闲时赶山,冬天打猎,日子过的倒比老岗营子大部分人过得到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