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下着濛濛细雨,旧书店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作响。
快递员把包裹放在柜台上时,我正用软布擦拭一本民国版的《百鬼夜行抄》,封皮上的靛蓝色油墨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暗光。
"地址写的是这里,但没留寄件人。
"快递员是个熟脸,指了指包裹上的字迹,"看笔锋像个女的。
"包裹用粗麻绳捆着,绳结打得异常紧实,像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我用美工刀划开三层牛皮纸,露出个深棕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花纹己经磨得差不多了,边角卷成了波浪形,像是在水里泡过又晒干。
翻开第一页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字迹是用钢笔写的,蓝黑色墨水,笔锋纤细,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执拗。
"三月初三,雨。
今天又听到了脚步声。
"我挑了挑眉。
这种老掉牙的开头,在我十年写网文的生涯里见得太多了。
但指尖划过纸页时,却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凉意,不是春寒,倒像是有谁对着纸页吹了口气。
笔记本的主人叫林晚秋,看记录是去年搬到青云巷的。
那地方我熟,就在老城区深处,青石板路被踩得溜光,两侧的老房子墙缝里都长着青苔。
她在一家旗袍店做裁缝,记录里反复提到的,是每晚午夜准时出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
"三月初五,阴。
脚步声停在我门口了。
很轻,像是女人的高跟鞋,却又带着木头敲击地面的闷响。
我数过,整整三十八下,然后突然消失。
"我端起桌边的浓茶喝了一口,目光落在下一页。
林晚秋开始描述那脚步声的细节:总是从三楼往下走,一步一顿,不快不慢,到二楼转角时会停顿几秒,然后继续往下。
但整栋楼里,根本没人穿高跟鞋。
"三月初七,晴。
我在楼梯转角放了半碗米。
早上起来,米粒少了七颗,像是被什么东西一颗颗捡走的。
"看到这里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书店里的老式挂钟敲响了六点,钟摆晃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让我想起刚才那快递员临走时说的话:"青云巷那边上周着火了,听说烧了半条街。
"笔记本的字迹从三月初十开始变得潦草,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三月初十,雨。
它进来了。
"这行字下面空了大半页,接着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深深得像是要刻进纸里:"它没有脚。
""鞋跟是木头做的。
""它在数我的头发。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是用快没水的钢笔划上去的:"三月十七,该轮到你听了。
"我猛地合上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挂钟的钟摆还在晃,滴答,滴答,节奏竟和笔记本里描述的脚步声莫名重合。
这时,书店的木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柜台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我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穿蓝色旗袍的女人,旗袍下摆沾着湿漉漉的泥点,她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老板,"她微微歪头,鬓角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上,"你这儿收旧笔记本吗?
"柜台上的笔记本突然自己翻开,哗啦啦地翻到最后一页,那行淡得看不见的字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像是有支无形的笔在纸上反复描摹。
而挂钟的滴答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楼上传来的、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正从三楼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