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老人的遗物
护士长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慎重的交到顾乐的手中。
哨子表面刻着模糊的“1975”字样。
就在哨子滚落的瞬间，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雨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借着闪电的强光，顾乐清晰地看到，那枚小小的铜哨内壁上，似乎用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嵌着一小块泛黄的纸片。
他颤抖着捡起哨子，凑到眼前——那似乎是一小片残缺的表格，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用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写着几个字：劳动模范、顾明……来不及过多探索，许多事情需要顾乐去忙碌。
整整两天的时间，顾乐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仿佛身体被掏空了，像卸了气的气球，在医院里，在街道办事处，按指示填写各种表格，应对各种询问……首到殡仪馆那辆灰白色的厢式车碾过积水的路面，留下两道冰冷的水痕，消失在雨幕深处。
爷爷的后事，在几位平时还算热心的老街坊（周阿婆、看车棚的老李头）的帮衬下，草草料理了。
“乐乐，节哀啊！
你爷爷最疼你，你可要好好的…”周阿婆安慰道。
“谢谢阿婆，谢谢李爷爷，我会好好的”顾乐忍住哽咽。
一切忙完，顾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他呆坐在那把藤椅上，屋里属于爷爷“顾老头”的气息——中药味、汗味、旧棉絮的味道——正在被潮湿的霉味和死寂一点点取代。
“为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等他有能力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爷爷就走了？
为什么首到爷爷带着满腹的委屈和秘密永远离开，他才惊觉自己对这个养育自己十几年的老人，竟如此陌生？”
太多为什么困扰着顾乐，让他一下失去理智，大哭起来，泪水如同窗外的大雨，肆无忌惮的砸在脸上，砸在心头，不知过了多久，顾乐从迷糊中醒来。
“我没有错…陈卫东…红梅…” 爷爷临终那破碎的遗言，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陈卫东是谁？
红梅是谁？
爷爷到底犯了什么错？
那枚1975年的铜哨和半截红头绳又意味着什么？
那个藏在“顾老头”躯壳里的“顾明德”，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生？”
他必须知道！
这成了支撑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
他开始近乎偏执地整理爷爷的遗物。
破旧的衣柜里只有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物。
床底下塞着一些捆扎好的旧报纸和空塑料瓶，是爷爷还没来得及卖掉的“存货”。
墙角一个掉了漆的木箱里，除了几件同样破旧的工具（钳子、改锥）和几本早己过期的黄历，别无他物。
没有照片，没有书信，没有任何能指向过去的线索。
那个卑微的“顾老头”，似乎把“顾明德”的一切过往都彻底抹除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难道爷爷的过去，真的要永远随着他的逝去而被湮灭吗？
他不甘心，那么善良慈祥的老人，却过了那样贫穷潦倒、失意郁闷的一生，命运不该如此。
坚定的目光扫过房梁。
这老旧的出租屋，房梁是唯一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
他找来那张嘎吱作响的竹梯，不顾扬起的灰尘，爬了上去。
手指在布满厚厚灰尘和蛛网的梁木上摸索，指尖触到一片粘腻的霉斑。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哐当！”
一声闷响，一个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旧铁盒子从梁木的缝隙里掉了下来，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顾乐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扑下梯子，颤抖着捧起那个冰冷的铁盒。
盒盖锈死了，他用改锥费力地撬开。
里面，一个用厚实的、发黄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露了出来。
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了半个世纪的秘密。
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油纸中央。
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
就在顾乐拿起笔记本的瞬间，一张小小的、边缘己经磨损卷曲的照片，从书页间悄然滑落，飘到地上。
顾乐屏住呼吸，弯腰捡起照片。
照片上，是一片金黄的麦田，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两条乌黑长辫的年轻姑娘，正侧身回眸，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
她的笑容干净、明媚，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蓬勃朝气。
最刺眼的，是她辫梢上系着的那段鲜艳的红头绳！
那颜色，虽然因年代久远而褪色发白，但那样式，那感觉，与爷爷临终紧握的铜哨上缠绕的那半截红头绳残片，如出一辙！
顾乐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死死盯着照片上的女子。
“红梅？”
她就是爷爷临终呼唤的“红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才敢翻开那本同样承载了太多岁月重量的笔记本。
指尖带着敬畏和一丝恐惧，轻轻掀开深蓝色的硬壳封面。
首页，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三个用蓝黑墨水写下的、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大字：顾明德。
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庄重的签名，一个沉默的宣告。
它属于照片里那个麦田中的姑娘所认识的人，属于铜哨的主人，属于那个被推荐为劳模的青年，属于那个临终喊冤的老人…唯独，不属于那个卑微的“顾老头”。
窗外，兰城的梅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黏腻得让人窒息。
在这个潮湿、阴郁的雨季，顾乐流着泪，告别了那个叫“顾老头”的爷爷——那个看大门、捡废品、唯唯诺诺、浑浑噩噩，却用尽所有力气把他养大的老人。
也是在这个雨季，他颤抖着双手，遇见了那个叫“顾明德”的爷爷——一个拥有姓名、拥有过往、拥有刻骨铭心的爱恋与冤屈、拥有写在日记里的故事的男人。
日记本的纸页己经泛黄变脆，散发着陈年的墨香和淡淡的霉味。
顾乐抹去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一行行刚劲有力、却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的钢笔字，如同沉默的密码，静静地等待着他去破译，去走进那个被尘封了半个世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