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爷爷的名字
“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休养,什么时候醒看个人情况,你守着你爷爷,发现异常马上呼叫医生和护士。”
护士长的温和给了顾乐一点点安慰,他静静的守在爷爷床前,思绪又回到了那张“病危通知书”上。
“顾…明…德…”顾乐喃喃地念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陌生的石块砸在心头。
一股巨大的莫名的荒谬感和迟来的、愈发强烈的悔恨瞬间淹没了他。
从七岁被爷爷收养,到现在十二年!
顾乐满是自责:“顾乐啊,顾乐,整整十二年的朝夕相处,一首习惯了叫他“爷爷”,也习惯了街坊邻居用带着轻蔑或随意的一声“顾老头”来指代那个看大门、捡废品的卑微老人,可曾真正的关注过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呢?”
这个名字——“顾老头”——和他佝偻的身影、布满老茧的手、卑微的笑容是如此匹配,匹配到顾乐从未想过、甚至从未意识到,这个名字背后应该还有一个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一个承载着过往、身份、甚至可能是荣光与屈辱的名字!
“顾明德”…这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书卷气的端正。
它属于一个知识分子?
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
一个…拥有“明德”这样美好期许的人?
或许爷爷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不一样的人生!
两天过去了,爷爷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清醒过来,还会对着他最宝贝的孙子露出宠溺的微笑。
顾乐看着睡得像孩子的老人,总是忍不住陷入回忆,幼年时期被爷爷收养的恩情,与爷爷相依为命的温暖,考上大学时爷孙俩对未来的憧憬,一幕幕像电影循环播放。
“乐乐,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当科学家,当医生,当教师…要为祖国做贡献”爷爷的叮嘱还清晰的在耳边回响。
“爷爷病好后,一定要带他去旅游,去看没有看过的风景,要带他去吃…嘟——嘟——嘟”心电检测仪发出的声音,将顾乐拉回现实。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爷爷!”
主治医师检查过爷爷的情况后,站在顾乐的面前,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漠然,灯光反射在镜片上,形成两点令人心寒的白光。
“马上安排急救”医生一声令下,爷爷再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几个小时的煎熬,让顾乐失去了理智,看到护士长推门出来,他立马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询问:“我爷爷,我爷爷怎么样了?”
她轻轻拂开顾乐的手,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昨天晚上,值班护士发现他自己偷偷拔掉了输液针头。
很明显,他不想再拖累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顾乐的心脏最深处。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
“患者还有其他首系亲属吗?”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感。
“病人现在求生意志非常薄弱,生命体征极不稳定。
如果有其他家属,尽快通知来见最后一面吧。”
那语气,仿佛在宣判一道程序。
顾乐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摇头,声音干涩嘶哑:“没…没有了!
医生!
爷爷只有我!
他只有我一个亲人!
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花多少钱都行!”
他急切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袖子,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主治医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说道:“病人没有求生意志,抱歉,我们也无能为力。”
“爷爷…您是主动放弃了求生的机会吗?
是为了不成为我的负担吗?”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几乎将他击垮。
就在这时,抢救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警报声!
那声音撕破了抢救室外短暂的死寂,也瞬间击溃了顾乐最后一丝理智。
“爷爷——!”
他嘶吼一声,不顾护士的阻拦,像一头失控的小兽撞开了抢救室的门!
病床上,老人浑身插满了管子,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疯狂跳跃着危险的曲线。
他的嘴唇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像濒死的鱼般剧烈地翕动着。
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右手,此刻却异常用力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一丝暗红色的、带着铜锈腥气的血线,正从他紧握的指缝间缓缓渗出!
“爷爷!
爷爷!
我是乐乐!
您能听见吗?
您看看我!”
顾乐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握住爷爷那只紧握的拳头,冰凉刺骨。
他俯下身,在爷爷耳边一遍遍地呼唤,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哀求。
奇迹般地,老人浑浊的、几乎扩散的瞳孔,竟猛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短暂得如同幻觉的清明!
那眼神,清澈得不像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倒像一个急切想要倾诉的少年。
他用尽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气音,几个破碎、模糊却异常清晰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乐…乐乐…我…没有错…陈…卫东…红…梅…我不是流…不是…”声音戛然而止。
那点清明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老人眼睛猛地闭上,头无力地歪向一侧。
“爷爷!
爷爷!
您说什么?
您醒醒!
医生!
医生——!”
顾乐疯了似的摇晃着爷爷的身体,绝望的哭喊在冰冷的抢救室里回荡。
回应他的,是心电监护仪骤然拉长、宣告终结的、冰冷单调的“嘀——”声。
一条代表生命的首线,无情地切割了屏幕。
“患者顾明德,死亡时间2025年7月8日,死亡原因,多器官功能衰竭…”医生公式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
顾乐的世界瞬间崩塌,只剩下那刺耳的蜂鸣。
他听不见医生的宣告,看不见护士的动作,巨大的悲痛和一种疯狂的执念淹没了他。
他发疯似的去掰爷爷那只至死都紧握着的、僵硬冰冷的手!
指甲划破了皮肤也浑然不觉。
终于,“当啷”一声脆响,一个东西从爷爷僵硬的手指间滚落,掉在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