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裹挟着沙粒的热风灌进来,呛得陈阳猛咳了两声。
“前面就是红沙镇了,车进不去。”
司机师傅探出头指了指,“顺着这条路走二里地,看见最高的那栋蓝顶房,就是镇政府。”
陈阳拎着帆布行李箱下车,鞋底刚沾地就陷进半指深的沙里。
他低头看了眼箱子上的标签——“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标签边角己经被一路的尘土染成了灰黄色。
他是作为省委组织部“基层锻炼计划”的选调生来的。
全省六十个名额,他排第五十九,被分到了最西边的青兰省,青兰省又把他“下沉”到了安西州最偏远的红沙镇。
出发前,系主任拍着他的肩说:“西部天地广,是年轻人磨性子的好地方。”
可此刻陈阳看着眼前连绵的土黄色,只觉得喉咙发干。
蓝顶房比想象中更破,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黄土,门口挂着“红沙镇人民政府”的木牌,漆皮卷翘,像块风干的腊肉。
院里晒着几排玉米,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正蹲在台阶上抽烟,看见他,眯眼问:“你就是省里来的大学生?”
“是,我叫陈阳,来报到。”
“我是镇文书老马,王书记在开会,你先跟我来。”
老马领着他穿过飘着油烟味的走廊,推开一间挂着“党政办”牌子的屋门,“你就暂时在这儿落脚,桌上那台电脑能开机,就是鼠标得敲三下等一秒。”
屋里摆着三张掉漆的木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文件,窗台上的仙人掌枯了一半,刺都软塌塌的。
陈阳放下行李,刚想擦把汗,就听见隔壁传来拍桌子的声音,夹杂着粗粝的吼声:“水利局再不给水,今年的麦子就全死在地里了!
你们镇政府到底管不管?”
老马叹口气:“是东沟村的支书,来闹了三天了。
咱们这靠天吃饭,去年大旱,今年开春又没雨,难啊。”
陈阳捏了捏口袋里的报到证,突然想起出发前父亲的话:“在外面别太较真,先站稳脚跟。”
可他看着窗外被晒得打蔫的玉米,心里那点“为人民服务”的书生气,像被沙粒硌着似的,有点疼。
傍晚时,镇党委书记王建军才散会。
西十多岁的男人,脸膛被晒得黝黑,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坐在陈阳对面,递过来一杯浑浊的茶水:“小陈,知道为啥把你分到红沙镇不?”
陈阳摇头。
“因为你是这批选调生里,唯一一个填了‘服从调剂’的。”
王建军呷了口茶,“青兰穷,安西更穷,红沙镇是穷窝里的尖子。
这儿留不住人,前两年分来的两个大学生,一个待了半年跑了,一个跟村民吵架被调走了。
你要是也想走,现在说还来得及。”
陈阳攥紧了茶杯,杯壁的温热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看过的青兰省地图,红沙镇像枚孤零零的图钉,钉在全省最西端的空白处。
“王书记,我不走。”
他抬起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学的就是公共管理,总得做点能用上的事。”
王建军笑了,露出两排被烟渍染黄的牙:“好。
那明天跟我去东沟村,先看看啥叫‘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