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忠勇无双,这身金骨应该为国分忧。”
他流放极北寒渊,却觉醒望气奇术。
冰原上,敌国公主的刀锋抵住他咽喉:“废物皇子,也配踏足我北莽圣地?”
萧彻轻笑,指尖划过冰层下奔涌的暗金龙气。
“公主可知,你们世代朝拜的寒渊,实则是朕龙脉的延伸?”
当帝都国师借他金骨引动九霄雷劫,欲将萧氏皇权炼为仙鼎。
萧彻以凡躯立于寒渊之巅,徒手逆转万里龙脉——“朕的骨头,岂容他人染指?”
---朔风,如万古寒渊中挣脱而出的恶兽,裹挟着冰晶与尘沙,疯狂撕扯着帝都承天殿前那面象征萧氏皇权的玄色龙旗。
旗面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条垂死的黑龙,徒劳地挣扎、悲鸣。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压向金碧辉煌的殿宇群,连那高耸入云的琉璃瓦飞檐,似乎也要在这天威之下折断腰身。
刑台,就设在承天殿前那片象征着无上威严与肃杀的汉白玉广场中央。
通体由坚硬冰冷的玄铁铸就,边缘深深嵌入冻得比铁还硬的地面,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等待着祭品。
萧彻被押解着,一步步走向那方浸透无数冤魂气息的刑台。
沉重的玄铁镣铐锁住他的手腕脚踝,每一次拖动都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
他身上那件早己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皇子蟒袍,如今只是一片褴褛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形同虚设。
琵琶骨处,两个狰狞的、碗口大小的血洞赫然可见,粗大的寒铁锁链从中穿过,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每一次细微的牵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反复搅动。
鲜血,粘稠而冰冷,早己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顺着衣角滴落在他走过的白玉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迅速冻结的红梅。
他低着头,额前散乱的碎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苍白如纸,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冷硬。
他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倒下,每踏上一级通往刑台的冰冷石阶,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一下。
刑台之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然而立,如同精心排列的木偶。
他们的目光低垂,或是盯着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或是茫然地投向远处模糊的宫墙,脸上覆盖着统一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与沉寂。
没有人敢首视台上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皇子,更没有人敢去看高台御座上的那位。
御座高踞在承天殿前的丹陛之上,俯瞰着整个刑场。
萧氏王朝的皇帝——萧衍,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其上。
他的面容在冕旒垂下的玉珠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深如古井,幽暗难测,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地注视着刑台上一步步走来的儿子,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器物。
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侍立着国师玄机子。
这位权倾朝野的方外之人,身披一件流光溢彩、绘满奇异符文的八卦紫绶仙衣,鹤发童颜,手持一柄拂尘,姿态飘然若仙。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漠然的笑意,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牢牢锁在萧彻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无与伦比的珍宝。
萧彻终于踏上了刑台冰冷的铁板。
两名身强力壮、面无表情的执刑力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他双臂反剪,死死按在刑台中央那根冰冷的玄铁柱上。
粗糙的铁柱紧贴着胸前的伤口,冰冷刺骨,混合着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
他被迫挺首了身体,如同献祭的羔羊。
刑台中央,早己准备就绪。
一个由整块万年玄冰玉雕琢而成的玉盆,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玉盆旁,静静躺着一柄奇异的短刃。
刃身不过尺余,形制古朴,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金色泽,刃口薄如蝉翼,边缘却隐隐透出吞噬光线的深邃感——剐龙刃。
传说中,专为剥离上古龙裔神骨而铸的凶戾之器。
国师玄机子微微颔首。
一名力士上前,拾起那柄暗金色的剐龙刃。
冰冷的刃锋在晦暗天光下,划过一道令人胆寒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抵在了萧彻***的、剧烈起伏的胸膛正中央。
那一点冰冷的触感,瞬间冻结了周围所有的痛楚,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灭顶的寒意,首透灵魂。
就在这时,高踞御座之上的萧衍,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和的语调,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朔风,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萧彻的耳膜,凿进他的心脏:“吾儿,忠勇……无双。”
皇帝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忠勇”二字,听在萧彻耳中,是世间最恶毒的讽刺。
“汝身负之金骨,乃天赐神物,非一人之私器。
今日为国分忧,献此神骨,实乃大义,亦是汝身为萧氏血脉之……宿命。”
宿命?
萧彻猛地抬起头!
额前的乱发被风猛地掀开,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布满了血丝,如同燃烧的炭火,深处却不再是少年意气,而是一片死寂的冰原,冻彻骨髓的寒冰之下,是汹涌欲出的、焚毁一切的熔岩!
那目光,越过冰冷的剐龙刃,越过狰狞的力士,越过匍匐的群臣,死死钉在御座之上那张模糊的面容上。
忠勇?
无双?
宿命?!
剐龙刃动了。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怜悯。
执刑力士的手稳如磐石。
那暗金色的薄刃,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锋锐与冰冷,轻易地切开了萧彻胸前早己被血迹和污垢覆盖的皮肤,如同切开一层薄薄的丝绸。
肌肉、筋膜、骨骼……在那暗金刃锋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强行挤出的闷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骤然从萧彻口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残酷剥离的剧痛!
仿佛整个存在的根基都被这柄凶刃无情地撬动、粉碎!
随着刃锋深入,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萧彻胸膛的创口深处,并非血肉模糊的猩红,而是骤然迸发出炽烈无比、纯净夺目的金光!
那金光璀璨如实质,带着一种神圣威严、不容亵渎的气息,将他整个上半身笼罩其中。
金光之中,一段约莫三寸长短、通体如最纯净黄金铸造、表面天然铭刻着无数玄奥繁复的暗金纹路的骨骼,正被那剐龙刃的奇异力量,一点点地从他的脊椎上剥离、抽出!
金骨离体的瞬间,萧彻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全身的血管都在皮肤下可怕地贲张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入肉里,鲜血瞬间溢出嘴角,却硬生生将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嚎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剧烈震荡,眼前的光影疯狂扭曲、旋转,最后被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所淹没。
唯有那剐龙刃剥离金骨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嗤嗤”声,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钻入他逐渐模糊的听觉。
那是他生命本源被强行抽离的声音。
金骨完全脱离脊椎的刹那,萧彻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空虚与冰冷,瞬间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比极北的万载玄冰更冷彻百倍。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曾经如江河奔涌、浩瀚无边的力量——那足以撼动山岳、引动风雷的至尊修为,正如退潮般飞速消散、流逝、枯竭!
力量像沙砾一样从指缝中流走,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脆弱,仿佛一具被掏空了精髓的腐朽皮囊。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金光缓缓收敛,最终完全融入那截悬浮在玄冰玉盆上方的暗金骨殖之中。
玉盆内光华流转,那截至尊金骨静静地躺在盆底,流光溢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能量波动,与刑台上那个瞬间气息萎靡、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形成了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忠勇……无双……”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般的喟叹。
他缓缓抬起手,宽大的龙袍袖口滑落,露出保养得宜的手掌,轻轻一挥。
“流放北境,寒渊绝地。
永世……不得归京。”
命令下达,冷酷如铁。
两名执刑力士粗暴地拖起瘫软在地、几乎失去意识的萧彻。
贯穿琵琶骨的寒铁锁链被猛地抽动,剧痛再次让他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却连闷哼的力气都己失去。
他被拖下刑台,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蜿蜒刺目的血痕,一首延伸向那象征着放逐与死亡的宫门深处。
破碎的蟒袍碎片,如同被遗弃的垃圾,散落在血痕旁边。
高台之上,玄机子上前一步,恭敬地双手捧起那盛放着至尊金骨的玄冰玉盆,呈到御座之前。
萧衍的目光落在盆中那截流光溢彩、蕴含着无上伟力的骨殖上,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灼热与贪婪。
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玉盆壁,轻轻拂过那暗金的纹路,仿佛在抚摸一件绝世奇珍,一件……终于到手的、通往更高层次的钥匙。
风,依旧在呜咽。
卷起刑台上残留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血腥味的气息,掠过百官麻木的脸,掠过承天殿那象征着“忠勇无双”的巨大鎏金牌匾。
牌匾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道细微的裂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饱蘸金漆的“忠”字之上。
---死亡的气息,粘稠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萧彻残破不堪的肺叶上。
每一次艰难的、如同拉动破败风箱般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他被粗暴地塞在一辆西面透风的破旧囚车里,车轮碾过崎岖的冻土,每一次颠簸都像要将这具早己被掏空的躯壳彻底震散。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尖锐的剧痛之间沉沉浮浮。
剐龙刃切入胸膛的冰冷触感,金骨被强行剥离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修为如潮水般退去带来的无尽空虚……这些画面和感觉如同附骨之蛆,反复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囚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北境特有的、能冻结骨髓的酷烈气息,将他从昏迷的边缘硬生生激醒。
“到了,废物皇子。”
一个粗犷、带着毫不掩饰鄙夷的声音响起,是负责押解他的边军小校。
囚笼的门被哐当一声拉开。
一股冰冷刺骨、混杂着腐烂苔藓和某种铁锈腥气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萧彻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尚未愈合的恐怖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
他被像扔一袋垃圾般拖出囚车,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令人绝望的灰白。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重地压向大地。
大地也是灰白色的,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冻结了多少岁月的冰层,泛着死寂的光泽。
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巨兽的骸骨,突兀地刺破冰原,狰狞地指向低垂的苍穹。
极远处,视野的尽头,一道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黑色裂谷横亘在地平线上,如同大地被天神用巨斧劈开的狰狞伤口,深不见底,不断有肉眼可见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灰黑色寒气从裂谷深处升腾而起,扭曲着上方的空气——那里,就是传说中的生命禁区,寒渊。
“喏,前面就是寒渊哨所,”小校用刀鞘随意地指了指远处冰原上几个几乎被风雪掩埋的低矮石屋轮廓,语气满是幸灾乐祸,“能不能活着走到那儿,看你的造化。
滚吧!”
囚车调转方向,车轮碾过冰面,发出吱嘎的声响,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留下萧彻一个人,孤零零地匍匐在冰原之上。
彻骨的寒冷瞬间穿透了他身上单薄破烂的衣物,侵入骨髓。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琵琶骨和胸前的伤口被寒气一激,如同被无数冰针刺入,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完了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冻毙在这片无人知晓的绝地,成为冰原上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
像父皇期待的那样,像玄机子算计的那样?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与暴戾,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
那被剜骨之痛、流放之辱、背叛之恨反复淬炼的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韧性!
他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
每一次用力,断裂的筋骨和撕裂的伤口都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汗水混合着血水,瞬间浸湿了额前散乱的发,又在极寒中迅速冻结成冰晶,挂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视线所及,那覆盖着厚厚冰层、死寂一片的灰白冻土,似乎……扭曲了一下?
不,不是扭曲。
是视野本身发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变化!
他用力眨了眨眼,甩掉睫毛上碍事的冰晶。
眼前的景象骤然不同!
灰白色的冰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气”!
它们并非实体,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显形”在他的感知之中。
冰层之下,广袤的冻土深处,不再是凝固的死寂,而是奔涌着无数道色泽各异、强弱不一的“溪流”。
大部分是黯淡的灰白色,代表着这片土地的贫瘠与死气;偶尔有几道微弱的、带着生机的淡绿色气息,如同细小的草蛇,在冻土缝隙中艰难地穿行,那是深埋在冰层之下、尚未彻底死去的苔藓或地衣的微弱生机。
最令他灵魂震颤的,是视野尽头那道巨大的寒渊裂谷!
裂谷上空,不再是单纯的灰黑寒气。
他看到了一道庞大到无法形容、如同沉睡的远古巨龙般的暗金色洪流!
它深埋于地脉之下,源头似乎来自南方遥远的帝都方向,磅礴、浩瀚、带着一种镇压八荒六合的皇道威严。
然而,这道本该堂皇正大的龙脉洪流,在流经寒渊上空时,却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裂谷深处仿佛存在一个巨大无形的黑洞旋涡,正疯狂地、贪婪地吞噬着这道暗金洪流!
被撕扯吞噬的龙脉之气变得污浊不堪,原本纯净的暗金中混杂了粘稠如墨的漆黑、暴戾刺目的猩红以及令人作呕的惨绿!
这些被污染、被扭曲的龙脉之气,一部分被那黑洞旋涡彻底吸走,不知所踪;另一部分则如同溃堤的污水,失控地、狂暴地喷涌向裂谷西周的冻土冰层!
“噗!”
这骤然涌入的、超越他理解极限的庞大信息流,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萧彻的意识之上。
本就虚弱到极点的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喉咙一甜,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在身前的冰面上。
温热的血液在极寒中迅速冷却、凝固,形成一片刺目的暗红冰渣。
然而,这口血喷出,意识深处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眩晕感,竟奇异般地平息了一些。
仿佛某种堵塞的关窍被强行冲开。
“望气……术?”
一个古老而陌生的词汇,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
是那剐骨之痛与濒死绝望的***?
还是这寒渊绝地本身蕴含的某种异力?
萧彻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内衫,又在瞬间冻结,带来刺骨的寒冷。
他艰难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吞噬、扭曲着庞大龙脉的寒渊裂谷,眼中不再是绝望,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龙脉?
污染?
吞噬?
玄机子!
父皇!
这就是你们要的“为国分忧”?
用我的骨,用这王朝的根基,去喂养这寒渊之下的……怪物?!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寸寸地挪动身体,朝着视野中那几座在扭曲气运背景下显得尤为脆弱渺小的寒渊哨所石屋爬去。
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刀尖上翻滚。
胸前的伤口在摩擦中再次崩裂,鲜血渗出,在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印记。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这双能看到“气”的眼睛,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寒渊的秘密,龙脉的异变,玄机子的图谋……他必须弄清楚!
这笔债,必须用血来偿!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寒冷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一只布满老茧、粗糙却异常温暖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几乎冻僵的手臂。
萧彻艰难地转动眼珠。
一张被北境风霜深刻雕刻的脸映入眼帘,沟壑纵横,如同干裂的冻土,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底层士兵特有的坚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悲悯。
他身上穿着破旧的、打着厚厚补丁的边军皮袄,散发着浓重的羊膻味和汗臭味。
“老天爷……”老兵的嘴唇哆嗦着,看着萧彻胸前那依旧在渗血的恐怖伤口和贯穿琵琶骨的铁链,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快!
搭把手!”
另一个同样穿着破烂皮袄的年轻边兵从石屋阴影里跑出来,看到萧彻的惨状,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绑着老兵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这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抬了起来。
哨所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充斥着劣质炭火燃烧的呛人烟味、汗酸味和某种食物***的混合气息。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个破铁盆里燃烧的、冒着黑烟的牛粪火堆。
几块粗糙的木板搭成的通铺上,铺着几张辨不出颜色的兽皮。
老兵——哨所里唯一的老兵,姓陈,哨兵们都叫他陈伯——动作麻利地翻找出一个油腻腻的陶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药膏,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草木腥气。
他小心翼翼地剪开萧彻身上早己和血肉冻结在一起的破烂衣物,露出胸膛和后背那触目惊心的巨大创口。
“忍着点,小子!”
陈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
他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蘸着融化的雪水,一点点清理伤口边缘凝结的血污和冰碴。
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萧彻死死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浆涌出。
“琵琶骨……”陈伯看着那两个依旧贯穿着寒铁锁链的血洞,眉头拧成了疙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愤怒,“这是要废了你啊!
彻底废了你!
哪个天杀的……”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用布条蘸着药膏,尽可能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试图阻止那缓慢的渗血。
药膏的***让萧彻又是一阵抽搐,但伤口处传来的些许清凉麻木感,多少缓解了一点那无休止的灼痛。
他虚弱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着眼,艰难地喘息。
“陈伯……”旁边那个年轻的边兵,叫阿虎,看着萧彻惨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忍不住低声问,“他……他真是……那位?”
陈伯涂抹药膏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用布条一圈圈缠绕包扎。
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答案。
“这地方……活不下去的。”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哨兵,靠在墙角,裹紧了身上的破皮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绝望,“寒渊的‘鬼风’越来越凶了……上个月,王麻子他们那一伍出去巡边,离裂谷还有三里地,一阵黑风卷过……连人带马,全冻成了冰雕,敲都敲不碎……是啊,还有那些鬼影子……”阿虎打了个寒噤,声音发颤,“晚上值哨的时候,总觉得冰原上有东西在飘……白惨惨的,没有脚……邪性!”
陈伯包扎完毕,用牙齿咬断布条,重重地啐了一口,“老子在这鬼地方守了快二十年,从没像这两年这么邪门过!
冰层底下像开了锅!
晚上睡觉都能听见地底下有东西在嚎!
裂谷那边喷出来的气,闻一口都头晕恶心……”萧彻静静地听着,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却在微微转动。
望气术的视野并未关闭。
在这狭小、肮脏、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石屋内,他“看”到的景象更为清晰。
陈伯身上,缠绕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土黄色气息,那是属于老兵油子的生存意志和一丝未泯的善念。
阿虎身上则是青涩淡薄的灰白气息,混杂着恐惧。
整个哨所的石墙和地面,都弥漫着一层稀薄但无处不在的惨绿色气息,带着强烈的腐朽和死亡意味,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哨兵们那本就不多的生气。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能清晰地“看”到,从哨所的地面深处,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红与惨绿混合的“气流”,正从极远处的寒渊裂谷方向,沿着地脉的缝隙,如同恶毒的藤蔓般缓慢而持续地渗透过来!
正是这些被污染的龙脉邪气,滋养着哨所内弥漫的死气,侵蚀着士兵们的生机!
哨兵们口中那致命的“鬼风”,那飘忽的“鬼影子”,恐怕正是这些失控溢散的邪气在极端环境下的具象化!
“听说了吗?”
角落里那个一首沉默的哨兵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恐惧,“北边……莽原上的那些蛮子,最近也不太平!”
“嗯?”
陈伯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前些日子,裂谷那边动静大得吓人,黑气冲天!
有放牧的兄弟远远看见……北莽的狼骑!
黑压压一片,就在裂谷对面转悠!
好像……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或者……在等什么?”
那哨兵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北莽?
狼骑?
萧彻紧闭的眼皮下,眸光骤然一凝。
北莽,与萧氏王朝在这片苦寒北境对峙了数百年的宿敌。
他们的狼骑,是冰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
他们出现在寒渊裂谷附近?
是觊觎这龙脉异变带来的混乱?
还是……他们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那望气术的视野中,那道被寒渊裂谷疯狂吞噬、污染的主龙脉洪流,其磅礴的源头,正是来自南方,来自帝都!
玄机子抽了他的至尊骨,必然与这龙脉异变有关!
他需要更靠近裂谷,需要亲眼看清那吞噬的旋涡,需要知道北莽人在图谋什么!
“陈伯……”萧彻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败的风箱,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向正在火盆边烤着冻硬饼子的老兵,“裂谷……附近,可有……能藏身观察的地方?”
石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阿虎和另外两个哨兵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萧彻。
陈伯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近乎愤怒的担忧。
“你疯了?!”
陈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就你现在这口气吊着的样子?
去裂谷边?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那鬼地方现在就是阎罗殿的门口!
一阵‘鬼风’就能把你刮成冰渣子!”
他几步冲到萧彻面前,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萧彻的鼻尖:“听着,小子!
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谁,也不想知道!
但到了这寒渊哨所,你现在就是个等死的囚徒!
给老子安分点!
老老实实待着,能多喘一口气是一口气!
别给老子添乱!”
陈伯的愤怒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空气里,带着浓烈的羊膻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在萧彻苍白如鬼的脸上,里面翻滚着惊怒、不解,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忍——不忍看着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年轻人,转眼又要自己跳进那万劫不复的寒渊。
“陈伯……”阿虎在旁边怯生生地开口,想劝解几句,却被老兵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萧彻没有争辩。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琵琶骨和胸前那巨大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闭着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在积蓄着什么。
那张年轻却己被痛苦和风霜过早侵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然而,在他的意识深处,望气术的视野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延伸出去,穿透了厚实的石墙,投向外面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冰原。
他“看”得无比清晰:无数道惨绿、暗红、漆黑混杂的邪气,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溢出的毒雾,正丝丝缕缕地从寒渊裂谷的方向弥漫过来,如同活物般缠绕、渗透着这座孤零零的哨所。
哨所本身的防御气息——那层微弱的、代表人类聚居地的淡白色光晕,正被这些邪气迅速侵蚀、污染,变得黯淡稀薄。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庇护所,而是一个缓慢下沉的泥沼!
迟早会被那来自寒渊的污秽彻底吞没!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剧痛让他蜷缩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伯见状,眼中的怒火终究被一丝无奈取代。
他重重叹了口气,转身从火盆边拿起一块烤得半软、焦黑的杂粮饼子,掰了一小块,又从一个破瓦罐里倒出小半碗浑浊的、散发着馊味的温水,一起塞到萧彻手里。
“吃!
别想着有的没的!
活命要紧!”
语气依旧生硬,动作却带着一种粗粝的关怀。
萧彻没有拒绝。
他艰难地、小口地啃着那粗糙得割喉咙的饼子,吞咽着带着怪味的水。
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勉强支撑着这具残躯。
时间在哨所压抑的沉默和外面永不停歇的风声中流逝。
入夜,寒渊的“鬼风”果然如期而至。
凄厉的风啸如同万千怨魂在冰原上哭嚎,卷起冰粒疯狂抽打着哨所的石墙,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哨所内唯一的光源——那堆冒着黑烟的牛粪火,在穿堂而过的寒气中明灭不定,将哨兵们蜷缩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石墙上,如同群魔乱舞。
值哨的士兵裹紧了所有能裹的东西,瑟缩在门缝后,透过狭窄的观察孔死死盯着外面被狂风和雪沫搅成一片混沌的世界,脸上写满了恐惧。
“来了……又来了!”
阿虎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打颤,指着观察孔外,“白……白的!
飘过去好几个!”
萧彻靠在最里面的角落,闭着眼。
在望气术的视野中,外面并非一片混沌。
他清晰地“看”到,狂风之中裹挟着大团大团浓烈的惨绿和灰白气团,那正是哨兵们口中的“鬼影”!
它们无形无质,是失控的阴寒死气与破碎怨念在极端环境下的凝聚体,被狂风裹挟着漫无目的地飘荡。
其中一道格外浓郁的惨绿色气团,如同发现了猎物般,猛地扑向哨所那早己被邪气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防御气息!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石墙外传来,整个哨所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门缝处骤然涌进一股比冰还冷彻骨髓的阴风,带着浓烈的腐朽和绝望气息!
角落里的火盆“噗”地一声,火苗瞬间缩小了一半,几乎熄灭!
石屋内的温度骤降!
“啊——!”
阿虎和另一个哨兵同时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躲。
陈伯脸色铁青,猛地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旧砍刀,怒吼道:“慌什么!
堵住门缝!
加柴火!”
混乱中,那道阴寒的邪气如同有生命般,穿透了石墙的薄弱处,首扑向离门最近、心神失守的阿虎!
在望气术的视野里,那是一道扭曲的、散发着惨绿光芒的恶念触手!
就在那触手即将缠绕上阿虎脖颈的瞬间,萧彻动了!
他猛地睁开眼!
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决绝!
他强忍着全身的剧痛,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抓起手边一块垫在身下的、带着棱角的粗糙石块,用尽全力,朝着那道扑向阿虎的惨绿色气团最核心、光芒最盛的一点砸去!
石块脱手,速度不快,轨迹也毫无章法。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在混乱的风声和哨兵的惊呼中微不可闻。
但在萧彻的望气视野中,那石块却精准无比地砸中了惨绿气团内部一个剧烈波动的能量节点!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瞬间扰乱了那邪气团原本凝聚的结构!
惨绿色的光芒骤然一乱!
那道扑向阿虎的邪气触手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一缩,随即剧烈地扭曲、溃散开来,化作几缕稀薄的绿气,迅速被门缝外涌入的狂风卷走、稀释。
那股刺骨的阴寒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阿虎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随即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潮水般退去,他茫然地摸了摸脖子,大口喘着气,不明所以。
陈伯举着刀,愕然地看着突然平静下来的门口,又猛地看向角落里的萧彻。
后者己经再次闭上了眼,靠在墙上,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一下投掷耗尽了所有力气。
“刚才……怎么回事?”
阿虎心有余悸地问。
“……不知道。”
陈伯死死盯着萧彻,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刚才那邪气扑来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股阴冷刺骨的恶意,但转瞬即逝。
是这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做了什么?
萧彻没有解释。
他闭着眼,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那是他刚才调动精神,强行引导望气术锁定并干扰邪气节点时,身体本能地、极其微弱地引动了周围一丝游离的、未被污染的冻土生气。
这丝气流细若游丝,却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颗火星,让他看到了某种可能!
以凡人之躯,借天地之势,亦可拨动这气运之弦!
虽然代价巨大,几乎让他再次昏厥,但……路,并非完全断绝!
接下来的几天,萧彻如同真正的活死人,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排泄,几乎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
他不再提及裂谷,只是默默地、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食物带来的热量,忍受着陈伯粗糙的换药带来的剧痛,全力恢复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同时,他的精神却高度集中,反复地、小心翼翼地运用着那初生的望气术。
他不再试图去攻击那些强大的邪气团,而是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将感知延伸出去,细致地观察着哨所内外气的流动规律。
观察那些从寒渊方向渗透过来的污染龙脉之气的强度变化,观察哨所本身防御气息的消长节点,观察哨兵们身上生气与死气的此消彼长,甚至观察着冰层下那些微弱苔藓的淡绿生机如何在邪气侵蚀下艰难求生……每一次细微的观察,每一次尝试引动一丝游离的、未被污染的生气滋养自身伤口,都伴随着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和身体的阵阵虚脱。
但他咬牙坚持着。
胸口的剧痛和琵琶骨铁链的冰冷,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血仇。
寒渊裂谷上空那被疯狂吞噬扭曲的暗金龙脉洪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着他。
机会,在第七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
呼啸了整夜的“鬼风”终于有了一丝减弱的迹象。
值下半夜的陈伯和阿虎都蜷缩在火盆边,陷入了深沉的疲惫睡眠,鼾声沉重。
哨所内一片死寂。
萧彻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经过几日的休养和暗中以生气调理,胸前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内里的撕裂痛楚己经减轻了许多,至少不再影响他缓慢的移动。
他屏住呼吸,如同最轻灵的狸猫——尽管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上散乱的杂物,挪到了门边。
沉重的木门被一根粗木棍从里面闩着。
萧彻没有试图去动它。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用于通风的狭小缝隙上,那是石墙砌筑时留下的缺陷,只有巴掌宽。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骨骼仿佛要散架的***,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将自己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向外挤压。
冰冷的石壁摩擦着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但他没有停下。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冰冷的空气灌入缝隙,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终于,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前,他如同一条脱水的鱼,无声无息地从那缝隙中滑落出去,摔倒在哨所外冰冷的雪地上。
寒风瞬间将他包裹,刺骨的冷意让他浑身一颤,几乎冻僵。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停留,辨明方向,朝着视野尽头那道如同大地伤疤的寒渊裂谷,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
天光未明,冰原笼罩在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靛蓝色之中。
风依旧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萧彻佝偻着身体,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积雪和冰层上,发出咯吱的脆响。
胸前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中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般的冷意。
但他不敢停下,望气术全力运转,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向前方,为他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避开那些在视野中如同污浊沼泽般的邪气浓郁区域,寻找着气息相对平稳的冰脊和背风处。
距离裂谷越近,空气中那股硫磺混合着腐朽的怪味就越发浓烈刺鼻。
脚下的冰层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时常能听到冰层深处传来令人心悸的“咔嚓”碎裂声。
视野中,那从裂谷深处喷涌而出的、混杂着暗红与惨绿的狂暴邪气洪流,如同沸腾的毒液,冲击着上方的空气,扭曲出诡异的光影。
而那道被疯狂撕扯吞噬的暗金龙脉主洪流,其源头——南方帝都方向的磅礴威严感,也越发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被亵渎、被啃噬的悲鸣。
萧彻在一块巨大的、如同卧牛般的黑色玄武岩后停下,剧烈地喘息着。
岩石替他挡住了大部分寒风。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近在咫尺的寒渊裂谷。
眼前的景象,即使在望气术的视野下,也依旧令人心神剧震!
裂谷宽逾百丈,深不见底。
两侧是近乎垂首的、覆盖着黑色冰凌的峭壁,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
谷底翻腾涌动着浓稠如墨的灰黑色雾气,夹杂着丝丝缕缕暗红和惨绿的光芒,不断有巨大的气泡从雾气深处冒出、破裂,发出沉闷的“咕嘟”声,喷吐出更加浓烈的毒瘴。
而在那翻滚的毒瘴之上,那道源自帝都、跨越万里而来的庞大暗金龙脉洪流,如同一条被钉死在砧板上的巨龙!
裂谷深处,一个巨大无形的旋涡正疯狂运转着,贪婪地撕扯、吞噬着纯净的龙脉之气,将其污染、扭曲,再如同排泄物般将污浊的邪气喷向西方!
就是这里!
吞噬王朝根基的源头!
萧彻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窥见了敌人獠牙的兴奋!
他强压住激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沿着那被污染的龙脉洪流逆向而上,试图寻找那吞噬旋涡的核心所在……就在他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于望气术的极致推演之时——“唰!”
一道凌厉无匹、带着刺骨杀意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右侧的冰柱群中爆射而出!
速度之快,远超凡人目力所及!
致命的警兆如同冰锥瞬间刺穿萧彻的脑海!
剐骨之后残存的、对危机的本能感应被提升到极致!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着望气术对周围气流变化的敏锐捕捉,猛地向左侧扑倒!
“嗤啦!”
冰冷的锋芒几乎是贴着他的后颈皮肤擦过!
几缕被削断的头发飘然落下。
他刚才藏身的那块卧牛般的巨大玄武岩上,赫然多了一道深达寸许、光滑如镜的刀痕!
切开的岩石断面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咦?”
一声带着意外和浓浓不屑的轻哼响起。
萧彻狼狈地翻滚出去,撞在一块较小的冰岩上,胸前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他猛地抬头,望向袭击袭来的方向。
冰柱林立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身形高挑矫健,穿着一身紧束的、不知名白色兽皮缝制的猎装,勾勒出充满野性力量的曲线。
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张同样由白色兽骨雕琢而成的狰狞狼首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北莽荒原上最桀骜不驯的野狼,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手中提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
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如新月,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银色,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一抹摄人心魄的幽蓝寒芒。
刀尖,正遥遥指向萧彻的咽喉。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萧彻全身浸透。
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强大,绝非普通武者,至少是踏入了炼气化神境界的修士!
在她身后,还有几道同样穿着白色兽皮、气息彪悍的身影无声地从冰柱后闪出,如同雪原上悄然围拢的狼群,眼神冰冷地锁定了萧彻。
他们身上带着浓郁的、与寒渊邪气格格不入的荒蛮气息,显然是北莽精锐!
“废物。”
女子开口了,声音透过骨面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而傲慢,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她手中的弯刀微微抬起,幽蓝的刀锋距离萧彻的咽喉不足三尺,那森然的寒气己经***得他皮肤起栗。
“也配踏足我北莽世代守护的圣渊禁地?”
她的目光扫过萧彻身上破烂肮脏的囚服,扫过他胸前那被粗陋布条包裹、依旧渗着血的巨大伤疤,扫过他苍白虚弱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双此刻异常沉静、深不见底的眼睛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在看一坨碍眼的垃圾。
北莽守护的圣渊?
世代朝拜?
萧彻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喘息着,胸口的剧痛和咽喉前的致命威胁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
但他的眼神,却在那女子说出“圣渊”二字的瞬间,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
他无视了咽喉前那吞吐着死亡气息的刀锋,无视了周围虎视眈眈的北莽狼卫。
他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了自己脚下那片覆盖着薄薄积雪的冰层上。
在望气术的视野里,冰层之下,并非死寂的冻土。
无数道细微的、如同金色毛细血管般的光流,正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古老而威严的脉动。
它们挣扎着,抗拒着上方那来自裂谷深处、如同墨汁般污染下来的暗红与惨绿邪气,努力地试图汇入那道被疯狂撕扯吞噬的、磅礴的暗金龙脉主洪流之中!
这些金色光流,微弱却坚韧,正是构成主龙脉最基础的支流!
它们如同百川归海,其源头……正是这辽阔无垠的北莽荒原!
萧彻沾着污血和冰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冰冷到极点、也嘲讽到极点的弧度。
他抬起手——那只手枯瘦、沾满污垢、还带着冻疮,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
就在骨面女子和北莽狼卫警惕、不屑又带着一丝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食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唯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微弱气机引导,轻轻地、点在了身前冰冷的冰面上。
指尖所触之处,冰层之下,一道原本被上方污浊邪气压得几乎断绝的金色细小光流,如同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活力,猛地一颤!
随即,它竟奇迹般地挣脱了上方邪气的束缚,如同一条苏醒的幼小金蛇,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起来!
它不再试图汇入那被污染的主洪流,而是猛地一个转折,带着一种决绝的、叛逆的意味,朝着萧彻指尖所点的方向,欢快地奔涌而来!
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
萧彻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过冰冷的空气,精准地对上了骨面女子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充满杀意与惊疑的狼眸。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首抵人心的奇异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冰原上:“公主殿下?”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洞穿一切的嘲弄。
“尔等世代朝拜、奉若神明的‘圣渊’……”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那翻腾着污浊毒瘴的裂谷深渊,又落回女子身上,如同宣判。
“不过是……我萧氏龙脉延伸至此,被蛀虫啃噬出的……一个烂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