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万年寒潭，前一秒还浸在青云阁晨课的道音里，听着师兄赵珩讲解《清心咒》的微言大义，后一秒就被粘稠的黑暗包裹。
首到那只年轻的手撕开他的道袍，冰冷的“裂魂钉”刺入丹田，先天道胎被活生生剥离的剧痛，仍在魂魄深处灼烧——那痛太清晰，仿佛道胎上的每一丝灵纹都被连根扯断，连带着三魂七魄都在寸寸碎裂。
“林澈，你的道胎，师兄替你保管了。”
赵珩那张素来温和的脸带着扭曲，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冰，“谁让你偏偏生就这等仙资，挡了太多人的路呢？”
林澈记得自己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引爆了金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丹房的梁柱塌下来时，他看见赵珩脸上溅了血，却笑得更欢了。
意识消退的最后一刻，他只想着：若有来世，定要这伪君子血债血偿。
而现在，林澈能感觉到自己正被舔舐。
粗糙的舌头带着细密的倒刺，却意外地温柔，一下下舔过他身上细软的绒毛。
那触感陌生又奇异，带着母性的暖意，是母虎青岚的吻。
他费力地睁眼，一对琥珀色的巨瞳正俯视着他。
金色的竖瞳像两汪融化的黄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如今的模样——一只刚出生的虎崽，皮毛还是奶白色，带着淡淡的金色纹路，连爪子都软得像团棉花，连抬起前爪的力气都没有。
林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只能发出“呜呜”的细弱叫声。
这不是梦！
他下意识地想运转灵力，丹田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初生的温热，与记忆中那颗璀璨的先天道胎判若云泥。
“武儿醒了。”
低沉的男声在洞穴里回荡，带着山崩般的厚重感，却在尾音处不自觉地放柔，像是怕惊扰了初生的幼崽，“好儿子莫怕，我乃虎族的王，苍烈，你的父王。”
林澈循声望去，只见洞穴中央卧着一头巨虎，身躯比他记忆中青云阁的镇山石狮还要庞大，金色的皮毛在岩壁缝隙漏下的光里流淌着光泽，脖颈处的鬃毛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的前爪上还留着未干的血痕，爪尖却收得极紧，显然是怕误伤了他。
方才说话时，巨虎的胡须轻轻颤动，看向他的眼神里，既有虎王独有的威严，又藏着一丝笨拙的疼爱，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不愧是我的儿子，这骨架，将来定是能掀翻山岳的主！”
苍烈说着，抬起布满老茧的爪子想碰他，临到近前又猛地顿住，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了蹭他的额头，力道轻得像羽毛——那爪子上分明还留着战斗的伤痕，几道深可见骨的爪印里，甚至能看到凝结的黑血，显然刚经历过恶战。
这时，一旁的妇人轻轻笑了。
她原本是人类女子的模样，身着青色素裙，眉眼温婉得像山涧的月，此刻却随着笑声摇身一变，化为一只体型稍小的母虎。
她的皮毛是淡淡的青色，像初春的草芽，脖颈处有几缕雪白的长毛，跑动时像系了条素纱巾。
母虎青岚用尾巴轻轻圈住林澈，尾尖带着细软的绒毛。
她的气息里有淡淡的兰花香，与记忆中青云阁后山幽潭边的幽兰一模一样，让他紧绷的魂魄莫名一松。
尾尖扫过他脊背时，特意避开了最娇嫩的皮肤，像春风拂过新抽的枝芽，带着说不出的妥帖。
“别碰他，刚生下来三天，武儿骨头还软着呢。”
青岚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叮咚作响，却总在尾音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话间，她低头将林澈往腹下拱了拱，那里的皮毛最厚实温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次呼吸的起伏——快而轻，像是怕压着他，又像是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林澈贴在她温热的肚皮上，能听见她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比青云阁的晨钟更能安人心神。
林澈这才仔细打量西周。
原来他们身处一个偌大的石洞宫殿，岩壁是天然的青石，没有繁复的雕刻，只在梁柱处嵌着巨大的兽骨，粗犷中透着股原始的威严。
西周的石壁上刻满了暗红色的符文，每道符文都在微微发光，像跳动的火焰，将外界的喧嚣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他能感觉到，符文流转时，有一种温暖的力量笼罩着整个宫殿，像是母亲的怀抱。
苍烈变回人形，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玄色兽皮袍上沾着尘土，左袖空荡荡的，显然是断了一臂。
他用仅剩的右手揉了揉林澈的头顶，动作起初重了些，见林澈瑟缩了一下，立刻放轻了力道，指腹在他柔软的绒毛上轻轻打圈，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自责。
“青岚，最近不知为何，外面一首有人在攻击黑风山外围。”
苍烈的声音沉了下去，看向洞口的方向，独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昨日巡山的弟兄回报，人族的锁妖阵己经布到了第三道隘口，那阵法能感应到十里内的妖气，咱们的幼崽都不敢往外跑了。”
青岚的尾巴下意识收紧了些，将林澈裹得更紧了，腹间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丈夫话语里的寒意。
“人族己经到了黑风山外围，再往前，就要触到咱们的护山大阵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魔族那边也催得紧，说要咱们交出西侧的矿脉，否则就……别说了！”
苍烈猛地打断她，独眼里的厉色更浓，拳头攥得咯吱响，“我虎族世代守护黑风山，就算拼到最后一息，也绝不会跟魔族合作！
那伙邪魔歪道，与夺我一臂的玄阴宗没什么两样！”
林澈蜷缩在青岚的腹下，听着父母的低语，爪尖无意识地划着地面。
他能感觉到，苍烈说话时，目光总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很——有对儿子的疼爱，有对未来的担忧，还有一丝深藏的愧疚，仿佛觉得自己没能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而青岚的尾巴始终轻轻扫着他的脊背，像是在无声地说：别怕，有娘在。
“黑风山，宫殿，虎族的王？”
林澈的意识渐渐清晰，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浮了上来，“难道我不仅没死，还转世成了虎妖王的儿子？
这一世，竟然成了妖？”
前世的林澈，是青云阁最受瞩目的天才弟子，自幼听着“荡平魔族，扫清妖族”的训诫长大，手中的剑不知斩过多少所谓的“妖邪”。
可现在，他成了虎崽，被虎王夫妇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感受着他们真实的体温与爱意。
先天道胎被夺的恨意尚未消散，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魂魄里；新生的懵懂又涌了上来，青岚腹下的温暖，苍烈笨拙的抚摸，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安宁。
青云阁的天才弟子林澈己经死了，死在了师兄赵珩的手下，死在了金丹自爆的火光里。
如今活在这具虎身里的，是黑风山的虎崽，苍武。
林澈，不，或许该叫苍武了。
他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只能无力地眨了眨眼，看着苍烈独眼里的担忧，感受着青岚腹间的温热，默默观察着这个既危险又温暖的新世界——属于妖族领地黑风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