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熵的生活在图书馆的寂静与“人性方程式”的精密演算中交替进行。
他像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处理着日常的借还书、读者咨询,同时,大脑的某个分区,则在冷酷地监控着“陈小磊矫正程序”的每一个环节。
阿哲的“信息投放”如预期般奏效。
李娟在牌桌上“偶然”听到关于宏远商贸的“内部消息”后,忧心忡忡的情绪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在家庭中弥漫开来。
她变得神经质,反复向陈建国打探公司情况,对陈小磊的唠叨也从“少打游戏”升级为“家里可能要没钱了”、“你爸工作快保不住了”。
陈建国本就因业绩压力焦头烂额,妻子的聒噪和儿子的不成器如同火上浇油,家庭氛围压抑得像随时要引爆的炸药桶。
陈小磊对此的回应,是更加疯狂地扎进游戏世界,用虚拟的枪炮和胜利的呐喊麻痹自己,逃避现实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的游戏时长不降反增,眼神里的空洞和戾气也越发明显。
李娟在家长论坛的匿名帖更新了,充满了绝望:“孩子彻底没救了,这个家要散了…”这一切,都在林熵的监控之下。
他看着屏幕上陈小磊越来越极端的游戏数据(连续通宵、战绩波动巨大、辱骂队友频率飙升)和陈建国眼中日益累积的暴戾红血丝,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反而有种实验数据按预期发展的“满意”。
风暴正在酝酿,能量在积聚,只等那个设定的引爆点。
任务时限倒数第三天,下午。
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热黏腻。
老城区“极速”网吧门口,陈小磊骂骂咧咧地被网管推搡出来。
“操!
什么破网吧!
早不坏晚不坏!”
他烦躁地踹了一脚卷帘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下午的游戏刚开了个头,正杀得兴起,突然就黑屏断电了,网管说是线路老化短路,检修至少一小时。
他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能悻悻地往家走,脑子里还在复盘刚才那局差点就赢了的团战。
与此同时,陈建国坐在他那辆半旧的黑色轿车里,脸色铁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五分钟前,他刚接到公司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打来的电话,用一种充满同情和惋惜的语气告诉他:他负责跟进半年、投入了巨大心血的那个城东商业区改造项目投标,黄了。
被一家背景深厚的外来公司以微弱的优势截胡。
这意味着他年底的晋升彻底泡汤,甚至可能面临部门调整后被边缘化的风险。
“妈的!”
陈建国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叫。
所有的压力、焦虑、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回家?
那个充斥着妻子无休止抱怨和儿子游戏噪音的家?
他只想找个地方一头撞死!
但他无处可去。
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驶,最终,还是本能地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理智。
5点42分。
陈小磊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到离家还有两个街区的那个十字路口。
红灯亮着。
他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刷下游戏论坛,却发现手机在网吧折腾半天也快没电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把手机塞回口袋,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向车流。
就在这一刻。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路口等待线前第一排的位置。
陈小磊一愣,是老爸的车?
他怎么这么早回来?
还没等他细想,只见驾驶座上的陈建国突然接起了电话(一个未知号码打来的)。
陈小磊的位置离得不远,能清晰地看到父亲瞬间变化的脸色。
“什么?!
清算?!
不可能!
…那笔贷款…房子抵押?!”
陈建国的声音起初是震惊,随即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即使隔着车窗玻璃和一段距离,陈小磊也能感受到那股绝望的颤抖。
“张总!
张总您听我说!
再宽限几天!
我一定…我一定想办法!
我卖血卖肾也…喂?
喂?!”
电话显然被挂断了。
陈建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副驾驶座上。
他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
然后,在陈小磊惊愕到几乎凝固的注视下,陈建国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到人行道边,对着早己挂断、屏幕漆黑的手机,“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张总!
求求您!
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儿子…我老婆…不能没有房子啊!
求您了!
我给您磕头!
我…”陈建国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额头真的就要往冰冷粗糙的人行道地砖上磕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路口等待绿灯的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汽车喇叭不耐烦地响了几声。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褪去了,只剩下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陈小磊的耳朵,再狠狠搅动着他的心脏。
羞耻!
***辣的、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羞耻感瞬间席卷全身!
那个在他心目中永远高高在上、动辄对他吼叫责骂、象征着不可撼动权威的父亲…竟然像一条丧家之犬,当街下跪磕头?!
为了…房子?
为了…他们这个家?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用游戏构筑的堤坝——是愧疚!
沉重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愧疚!
他脑子里闪过母亲这段时间绝望的眼神,闪过自己沉迷游戏时父亲暴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脸…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家,真的要被他拖垮了?
游戏里的枪炮声、胜利的欢呼、队友的吹捧…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遥远、无比虚假、无比…可笑。
虚拟世界用华丽特效堆砌的成就感堡垒,在父亲这***裸的、卑微到极致的崩溃面前,轰然坍塌,碎成一地齑粉。
红灯变绿。
车流开始移动。
有人上前想扶起崩溃的陈建国,被他用力甩开。
他依旧跪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只剩下绝望的躯壳。
陈小磊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男人,看着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抽离了身体。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完美。
林熵通过阿哲临时接驳的那个交通监控探头,清晰地看到了路口发生的一切。
陈小磊脸上那瞬间的惊愕、羞耻、茫然,以及随后空洞的呆滞,都精准地落入了他的“计算”范围。
那种认知被彻底颠覆、世界观崩塌后的真空状态,正是行为重塑的最佳起点。
“冲击剂量:A级。
目标反应:符合预期模型。
认知壁垒己击穿。”
林熵对着空无一人的图书馆低声自语,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实验报告。
他关掉了监控画面。
接下来的72小时,是关键的“重塑期”。
按照他的推演,陈小磊会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主动远离游戏,甚至可能尝试去关心父亲、分担家务,以此寻求救赎和缓解内心的煎熬。
他拿起手边一本厚重的《行为矫正原理》,指尖划过冰冷的书脊。
人性,果然如同精密的化学方程式。
加入“破产危机”的催化剂,利用“父亲权威崩塌”的反应条件,就能得到“责任感唤醒”和“游戏成瘾戒断”的预期产物。
母亲的幽灵,似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驱散了。
然而,就在林熵准备将陈小磊的档案暂时标记为“进行中-预期良好”时,阿哲的通讯窗口突然疯狂闪烁起来,伴随着刺耳的警报音!
“老板!
出事了!
陈小磊家!
快看备用监控!”
阿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