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养了巷子里的小黑猫煤球。它总是对着空气哈气炸毛。奶奶去世后，
煤球用爪子碰了碰奶奶的脸。奶奶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笑着跟我说：“默默，再见。
”煤球却变得虚弱，昏睡了两天一夜。后来，它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久。我才知道，
它能短暂的沟通生死。1捡到煤球那天下着大雨。我刚加完班，脚步沉重踩在地上，
一肚子当牛做马的怨气。裤脚上溅满了湿滑的雨水，带着沙子，黏腻得我更是烦躁。
昏黄的路灯亮起时，我看见巷子深处的垃圾桶旁蹲着一只瘦骨嶙峋却眼神晶亮的小黑猫。
浑身脏兮兮，四爪却是雪白的，就像是踩在雪地上。我抬头看了看雨势，
怕是短时间也停不了。试探性朝它走过去，莫名就夹起声音叫它。
“咪咪~”它耳朵小幅度动了动，像是对我的呼唤带着好奇又有些犹豫。
看着它小小的一团窝在垃圾桶旁躲雨，我生出不忍。跟它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十多分钟。
雨落在我的伞上，也砸在它的身上。我咬咬牙，跑到巷子口买了两根火腿肠把它骗回了家。
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衣服，先给它洗了个热水澡。说实话，
我都做好了吹毛环节鸡飞狗跳的准备了。
谁知道它就这样趴在我的腿上眯着眼睛...温顺得不像流浪猫。
甚至时不时还发出呼噜呼噜呼噜的声音。我本来想给它取名叫闪电，想了想，
名字太大了不好。贱名好养活。所以黑乎乎的它就拥有了煤球这个名字，
成为了我的同居室友。每天竖着尾巴满屋子巡逻，完全没有到新环境的瑟缩不安。从此，
我下班的脚步变得轻快急快。家里开始有了各种可爱漂亮的小碗。粘在衣服上的猫毛，
枕头边长出的猫猫头。都在告诉我——生活好像在响不完的闹钟，
挤不完的早班车里又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2最近几天，我发现煤球有些躁动。
经常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门后、天花板全身炸毛。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
眼睛专注又锐利。仿佛那里有我看不见的东西。起初我以为它是反射弧太长，
现在才开始对新环境不适应。就抱着它从客厅到阳台到卧室到厨房。一边安抚，
一边笑它胆小鬼。周末，它跟往常一样跳上沙发。我顺手把它捞进怀里，
抚摸它已经被养的顺滑柔软的毛发。阳光从小窗里洒进来，它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却在下一瞬，猛地弓起身子，发出沉闷的叫声。这一次，我无意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掠过。
阳光下，煤球雪白的爪子周围有极其细微的扭曲感一闪而过。我使劲眨了眨眼，
将它抱得紧了些。“煤球，不怕不怕。”“妈妈带你去阳台看小鸟。”可还是心下不安，
下午急忙就把它带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面对完全陌生的医护，它没有惊恐。
反而闲适地坐在诊疗台打量着医院的环境。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清澈的愚蠢。
完全没有了家里那个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的状态。“陈小姐，煤球小朋友很健康，
就是有点贫血，平时饮食注意这方面就没问题。”谢过医生后，我气鼓鼓把它塞进猫包。
今日支出1520元，罚它一周不准吃罐头。3周一例会结束，
我还没走出会议室就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奶奶车祸入院，医院下了病危，
怕是熬不了多久。我心急如焚请了假，带着煤球匆匆赶回了老家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煤球不安地拱了拱猫包。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混着妈妈的抽噎，
一下一下钻进我耳朵里。奶奶干瘦的脸皱皱巴巴的泛着白。我把煤球放在病房的角落，
拉着奶奶干柴一般的手。“奶，我还没给你买大房子呢。”“默默长大了，你还没享福呢奶。
”病房外嘈杂的脚步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我的低语和妈妈的啜泣声。这个早年丧夫，
中年丧子，跟儿媳守着家业，拉扯着孙女长大的要强老太太。此刻正人事不知的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我语无伦次说了许久。
从小时候泥地里打滚说到奶奶提着行李送我上大学。可握着的那双手，始终耷拉着，
像冬天的柳树枝。嘀——随着仪器尖锐的长鸣，柳树枝再也没了生气。
妈妈手足无措的按铃，病房里一瞬间乱糟糟的。我和煤球一起蹲在角落里，
抓着猫包的手被勒麻了都浑然不觉。“节哀吧。”听到医生说话的那一霎，我是呆愣的。
恍惚地看着煤球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奶奶，闪着我看不懂的幽光。4深夜，
放置棺木的灵堂只剩下我守夜。我看着灵牌上的字，无声落泪。
黄纸烧完的灰烬在上空打着旋，也不知道奶收不收得到。我还没跟奶说下辈子还做她孙女呢。
黑影骤然窜出的时候，我正将最后一把纸钱丢进火盆里。煤球轻巧地跃上了棺木，
我扑上去要将它抱下来却扑了个空。在我惊愕的目光中，煤球异常庄重地走到棺木那头，
凝视着奶奶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雪白的右前爪轻轻按在奶奶的额头上。
我忘记了反应，连呼吸都停住了，就这么怔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
又怕突然出声惊到它抓伤了奶奶。而被医生宣告无生命体征的奶奶...眼睑竟微微颤动，
缓慢又费力的睁开了！她的眼神不再浑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释然。努力看向我，
嘴角艰难地向上弯起，仿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又笑又哭，不停摸着她的脸，
试探着她的体温：“奶！”“默默不哭，跟奶奶再见。”说完，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煤球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顺着棺木滑落。我下意识接住它，发现它浑身冰冷，陷入了沉睡。
和躺在棺木里的奶奶一样。......处理完奶奶的后事，我带着煤球回到了城市的小屋。
煤球沉睡了两天一夜才醒。精神萎靡，走路都有些打飘。三个月了。奶奶那句“默默不哭，
跟奶奶再见。”和煤球的异常仍然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第一次强烈意识到煤球的不同寻常，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它。可一连两周，
煤球都像正常小猫一样。吃喝拉撒晒太阳，玩球跑酷当保安。渐渐，
我将奶奶去世那晚的事当做是我悲恸过度产生的幻觉。5隔壁独居的李爷爷是个和蔼的老头。
听说儿女都在国外，本来给他请了保姆照顾起居。可老头倔得很，自己就把保姆辞了。
每次见着我下班回家，总会站在门前说一句：“默默下班啦，煤球儿自己在家呢？
”有时候儿女寄回来的牛肉干火腿肉，也会装一些送给我。“给煤球儿吃，瞧它瘦的。
”往常跟李爷爷我俩是碰不上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习惯了早睡早起。
但自从知道我养了煤球，走廊里总是能看着李爷爷开门坐在沙发上打盹。
电视里还咿咿呀呀唱着京剧。我想，他是孤单的。第二天，
我借口出差把煤球拜托给李爷爷照顾两天。“爷爷，它活泼着呢，就怕闹着您。
”“不闹不闹，活泼点好。”李爷爷笑呵呵地应声不麻烦。
满是褶皱的脸上高兴地看不见眉眼。煤球也不认生，哼哧哼哧就舔着李爷爷的手。
当天下班回家我都是蹑手蹑脚的，生怕弄出动静。结果路过爷爷家发现大门紧闭，
里面隐隐传来声音。“煤球儿，看爷爷这里。”“喵~”“煤球儿真乖。
”“喵喵~”“妈妈上班去了，煤球儿今天跟爷爷睡好不好？
”“喵喵喵~”咳......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大步回了家。
不得不说，这是我捡到煤球后，睡眠质量最好的一夜。不用被跑酷声吵醒，
不用担心翻身压到它。偌大的床，我想怎么滚就怎么滚。“出差”回来后，我去接了煤球。
李爷爷抱着煤球不撒手，不停摸着它圆滚滚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感觉煤球长胖了些。“等你妈妈下次出差，煤球儿还来爷爷家玩儿哈。
”“喵~喵~喵~”而煤球儿自从在隔壁寄养了两天，就对入户门情有独钟。
最喜欢的地方从阳台的窗户，变成了门后的玄关。每次下班回来开门的间隙，
就见缝插针冲到隔壁门口喵喵叫。李爷爷像是跟它约好了似的，
听到叫声就开门端着一碗羊奶泡鸡胸肉。原来是吃了几天好的，讨饭去了。
吃完还满足地喵一声，竖着尾巴就屁颠屁颠往家走。留下爷爷收碗，我擦地。狗不嫌家贫，
但没说猫不嫌。6煤球和李爷爷成了忘年交。每天下班回来，我的密码锁刚响起，
隔壁门就打开了一条缝。李爷爷布满皱纹的笑脸探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崭新的小搪瓷碗。
里面不是鸡胸肉丝就是剔了刺的鱼肉。“煤球，看爷爷给你煮了好吃的。”声音爽朗，
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慈爱。每到这个时候，煤球就会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去，
蹭着李爷爷的裤腿。谄媚的小样简直是没眼看。我靠在门框上，
煤球埋头在小碗里吃得咕噜作响，李爷爷蹲在它旁边，一下一下摸着煤球的背毛。
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欢喜和满足。过道里昏黄的灯光洒在它们的身上，宁静又温暖。
我笑着打趣：“爷爷，您也太惯着它了，看它肚子都快拖地了。”“能吃是福嘞。
”李爷爷乐呵呵的：“我们煤球乖着呢，还好有煤球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家里啊，
太静了。”我心里微微一酸。远在国外的儿女，空荡荡的房子。日复一日，
只有电视机咿呀咿呀的声音陪着他。煤球就像一个意外，闯入了我死气沉沉的生活。
也在爷爷这汪沉寂的水里漾开了涟漪。就在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治愈又悠然的时候，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一个普通的周三清晨。我刚洗漱完准备出门，
隔壁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包掉到地上也顾不上，
冲到隔壁狂拍门板。“爷爷，怎么了？”“爷爷，您开开门！”我急得手心冒汗，
刚拨通120就看到李爷爷颤抖着拉开了门。他脸色灰败得吓人，整个人佝偻着靠在门上，
额头上全是冷汗。“默默，别，别慌。”煤球窜到李爷爷脚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蹭着他，
也没有撒娇的叫唤。只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李爷爷痛苦的眼睛。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突然就想起了奶奶停灵的那天......7李爷爷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下午举行。
空气湿漉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小小的墓园里，他远归的儿女哭得几乎站不住。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墓碑上老人慈祥的笑脸。心里空落落的。葬礼结束后，
我带着煤球回家，它安静地缩在猫包里。一动也不动，异常的乖顺。回家后，我刚打开包，
它就钻了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巡逻，也没有来蹭我。只是迈着虚浮的步子，
走到客厅角落它最喜欢的那个软垫上，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精致毛绒玩偶。
“煤球？”我蹲下身，轻声叫它。它眼皮没有睁开，只有尾巴轻颤了一下，算是在回应我。
呼吸又轻又浅，几乎感觉不到肚子的起伏。又是这样。奶奶走后的沉睡，
李爷爷送上救护车那天的萎靡。煤球不是病了。它在付出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8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到沙发上，放在我的身边。又打开了电视，调低了音量，
想制造些日常的声响。往常它最爱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电视，尤其是动物世界。可今天，
它对屏幕里奔跑的羚羊毫无兴趣。只是闭着眼，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窗外从黄昏到华灯初上，再到夜深人静。煤球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只有偶尔无意识地抽动一下，发出细微的呜咽。我轻轻抚摸着它冰凉的小耳朵，
感受着它那一点点的体温。这一次，它睡的时间比奶奶那次还要久。我请了假，
除了下楼买点速食，一步也不敢离开。我把水碗和它最喜欢的罐头放在它鼻子前，
也都毫无反应。不得已用滴管沾了温水，一点点润湿它干燥的鼻头和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