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沈修泽把离婚协议丢在餐桌上,纸张滑过桌面,停在我手边。
林楚楚整个人贴在沈修泽怀里,指甲上新做的蔻丹划过协议上我的名字,
声音又软又黏:“清晚姐,你这人真没意思,闷得像块木头。”她抬起头,冲沈修泽眨眨眼,
“女人嘛,还是得会来事儿才讨人喜欢。”沈修泽看我的眼神,
跟看一件碍事的旧家具没什么两样,三年来,一直如此。“签了它。”他的声音像冰块砸地,
声音冷硬,不容置喙,“别让爷爷的心血,最后便宜你一个乡下女人。
”他说的是我名下那百分之五的沈氏股份。那是爷爷临走前,抓着我的手,硬塞给我的东西。
他说,沈家对不住我。现在,这东西成了他们让我滚蛋的筹码。我看着他们。
一个是我用三年时间都没能焐热的丈夫,一个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两个人站在一起,
男才女貌,确实登对。我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画里的人。客厅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光晃得我眼睛发酸。我没哭,也没吵。这三年,我早就学会了把所有东西都咽进肚子里。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他们,落在客厅那面擦得锃亮的落地镜上。
镜子里的人穿着洗得发旧的围裙,头发随便挽着,几根碎发落在脸颊上,脸色灰扑扑的。
确实是个可笑的木头人。我笑了。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那笑意从眼睛里一点点漫出来,
牵动了嘴角。我的声音很轻,在这空旷的客厅里打着转:“修泽,
你听过我们村那个‘镜仙哭嫁’的说法吗?”沈修泽的眉头拧成一团,
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我没理他,继续说,声音飘忽,
带着点说不出的调子:“传说里,被男人辜负的新娘,会把自己的眼睛,
留在家里每一面能照见人的镜子里。”“她就这么一直,一直地看着你。”“你吃饭的时候,
她看着。”“你睡觉的时候,她看着。”“你和你喜欢的女人亲热的时候,
她也看着……”我的视线转回到他的脸上,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她会一直看着你,
看到你把她忘干净的那一天为止。”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可是,
被一双那样的眼睛盯着,一个人,又要怎么才能把另一个人忘干净呢?
”林楚楚挽着沈修泽胳膊的手收紧了,她整个人往沈修泽身后躲了躲,声音发颤:“修泽,
你听她……她胡说八道些什么,怪吓人的。”沈修泽眼里的厌恶更浓了。他抄起桌上的笔,
大步走到我面前,把笔杆塞进我手里,金属的凉意硌着我的指骨。“苏清晚,
我没工夫陪你在这里发疯,现在就签!”我握着笔,竟然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啊。
”在他们两个错愕的注视下,我在协议末尾,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2.我放下笔,后背第一次在沈家挺直。客厅里那盏水晶灯的光,
照在协议上“苏清晚”三个字上,墨迹还没干透。“总算识相了。”婆婆周佩兰抱着胳膊,
嘴角撇着,声音尖得能划破玻璃,“拿着钱赶紧滚,我们沈家的地方,别再弄脏了。
”我没看她,也没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转身往楼上走。踩在楼梯上,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换下来的旧衣服,几本书。最后,我走到梳妆台前,
拿起那面手掌大的木框镜子。镜框的木头上,刻着缠绕的藤蔓和一张张闭着眼睛的人脸,
摸上去凹凸不平。这是我妈留下的,她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我把它揣进大衣内侧的口袋,布料隔着胸口,能感觉到木头的纹路。拖着箱子下楼,
小姑子沈思悦靠在扶手上,伸长了脖子看我的箱子,又看看我空空的两手。“哟,
就拿这么个破镜子走啊?”她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要把房间里那些名牌包都卷走呢,
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穷酸货。”我走到玄关,弯腰换鞋。周佩兰的声音又响起来:“别忘了,
你拿走的那百分之五股份,是我们沈家看你可怜赏你的,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穿好鞋,手搭在门把手上,停住了。我回过头,越过她们母女俩,
视线直直地落在沈修泽脸上。他还是那副样子,英俊的五官像石头刻的,
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我看着他,嘴角一点点往上翘,拉出一个很开心的弧度。“沈修泽,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耳朵里,“以后,祝你夜夜好梦。”说完,
我拧开门把手,一步跨了出去。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门在我身后合上,
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把那一家人的声音,彻底关在了里面。我没去酒店。
出租车在市中心一栋公寓楼前停下。顶层复式,用我这几年自己投资挣的钱买下的。
沈家人不会知道,他们嘴里的“乡下女人”,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房间里空荡荡的,
家具上盖着白布,空气里是新墙漆和木地板的味道。我把行李箱扔在墙角,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面木镜。镜面黑漆漆的,像一口深井,照不见我的脸,
也照不见屋里的任何东西。我伸出手指,在那些闭眼的人脸上划过。“镜仙。”我对着镜子,
很轻地喊了一声,“有人来献祭了。”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过电影。这三年,
我说过的小心翼翼的话,沈修泽听而不闻的冷漠。我端到他面前的热汤,
他推开时溅到我手上的滚烫。周佩兰指着我鼻子的每一次辱骂。林楚楚挽着他胳膊时,
投向我的那种胜利者的眼神。还有最后,那份离婚协议,和沈修泽那句“别让爷爷的心血,
便宜你一个乡下女人”。我把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烧心刮骨的感觉,一遍遍地想。
想一遍,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像被烈火灼烧过的灰烬,只剩一片冰冷虚无。
等到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一片清明,我睁开了眼。桌上的古镜,
那片漆黑的镜面中心,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波纹。我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的人没有出声,在等我先开口。“李叔,是我,清晚。”“大小姐。
”对方的声音沉稳,只叫了我的称呼,没有多余的问话。“嗯,”我站到落地窗前,
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我要回远星集团。”“什么职位?
”“一个能随时看见沈修泽在做什么的位置。”“总裁特助。”李叔直接给出了答案。“好。
”我挂了电话。爱这东西,在我签下名字的时候,已经死了。现在,该算账了。
3.沈修泽扯下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布料滑落,发出一声轻响。
他解开衬衫的头两颗扣子,走进浴室,拧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冲刷着他身上的疲惫。他闭上眼,水声在耳边轰鸣。苏清晚离开时那个笑容,
却在他眼皮底下亮了起来,连同那句“祝你夜夜好梦”,钻进他脑子里,盘踞不散。
他睁开眼,水珠顺着眉骨滑落。面前的镜子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什么也看不清。他抬手,
用手掌抹开一片模糊的区域。镜子里,雾气散开的地方,站着一个红色的影子。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沈修泽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眨了眨眼,
镜中的影像没有消失。他关掉水,浴室里只剩下水滴敲打瓷砖的“滴答”声。他伸出手指,
用力擦拭镜面,指腹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镜子里的景象清楚了,
只有他自己赤裸的、挂着水珠的身体。“最近太累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
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显得有些发飘。他强迫自己相信,只是压力太大出现的幻觉。
他走出浴室,抓起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水滴得到处都是。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想看一眼时间。手机屏幕是黑的,映出他身后的景象。那个穿着红嫁衣的身影,
就站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立着。他霍然回首,带起的风吹动了窗帘。身后,空荡荡的。
他后背的皮肤绷紧,刚擦干的身体冒出一层冷汗。他盯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心脏在胸腔里乱撞,撞得他肋骨生疼。“谁?”他对着空气嘶吼,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发颤,“装神弄鬼,滚出来!”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一声声,
像是破旧的风箱。他期待着有什么响动,哪怕是窗外的风声,也好过这片死寂。
可什么都没有。那片寂静压了过来,他感觉黑暗里有眼睛在看他,冰冷,怨毒。
他不敢再回床上睡,就那么光着上身,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他睁着眼睛,
盯着房门的方向,直到天色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把屋里的黑暗冲淡成一片灰白色。
4.从那天起,沈修泽的生活开始脱轨。开会时,他会突然停下,
扭头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室角落问:“是谁在哭?”项目经理和部门主管面面相觑,
没人敢接话。吃饭时,他把勺子扔进汤碗,汤汁溅得到处都是,他指着碗,
手在发抖:“这汤里……有头发。”林楚楚端着水杯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
“修泽,你最近压力太大了,休息一下吧。”他一把挥开她的手,水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你听不见吗?”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瞪着她,“她一直在哭!就在这个房间里!
你为什么听不见?”林楚楚被他吓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修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没有别人。”“有!她就在!”他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他拉开衣柜,
把里面的西装、衬衫一件件扯出来扔在地上,又趴下去看床底,最后掀开了厚重的羊毛地毯。
他把整个卧室翻得乱七八糟,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浴室那面巨大的梳妆镜上。“是这里,
”他一步步走过去,手指着镜子,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恐惧和一种找到源头的狂热,
“声音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镜子里,是他自己披头散发、眼窝深陷的样子。他凑近了,
几乎是鼻尖贴着冰凉的镜面。镜中那个“他”的嘴角,慢慢咧开,
露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阴森的笑容。紧接着,那张嘴开合,发出的,
是苏清晚幽怨的声音:“郎君……你找到我了?”“啊——!”沈修泽的理智彻底断线。
他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嘶吼,抄起梳妆台前的实木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向镜面。“哗啦!
”镜子应声碎裂,玻璃片四散飞溅。他没有停,任由锋利的碎片划破他的手背和脸颊,
只是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举起凳子砸下去,直到整面镜子变成一地闪着光的碎渣。
他扔掉凳子,跪在玻璃碎片中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砸碎了……我看你还怎么出来……”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比哭声更瘆人。一周后,远星集团与欧洲财团的视频会议上。沈修泽整理了领带,
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对着屏幕介绍项目前景。他说话的时候,
屏幕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合作方代表,脸孔开始像蜡一样融化,五官扭曲在一起,
最后变成了一张惨白、七窍流血的女人的脸。是苏清晚!她咧开嘴,
黑红色的血从嘴角不断涌出来,无声地笑着。“修泽,
你跑不掉的……”那个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啊!”沈修泽尖叫一声,
伸手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扫到地上。会议室里的几个高管都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他。
他脸色惨白,指着摔坏的电脑,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话都说不清楚:“鬼!
有鬼……是苏清晚……她来找我了!”这场价值上百亿的合作,因为他当场失态而中止。
沈修泽精神出了问题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在整个圈子里传开。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沈氏集团年度最重要的新能源项目发布会。他站在演讲台上,聚光灯照得他有些恍惚。
就在他讲到核心技术参数时,背后的大屏幕闪了一下,黑了。全场响起一阵骚动。几秒后,
屏幕再次亮起,出现的不是项目PPT,而是一段视频。
画面里是一间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婚房。一个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女人,端坐在床边。
视频里的“沈修泽”走上前,伸手掀开了盖头。盖头下,是一张美得让人忘记呼吸的脸。
是三年前新婚之夜的苏清晚。台下有人发出赞叹。画面一转,那张美丽的脸,
皮肤开始一块块地往下掉,露出底下的血肉。眼眶里流出两行浓稠的血泪。她豁然抬眼,
那双只剩下两个黑洞的眼睛,穿透屏幕,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沈修泽。
一个混合着男女声的、凄厉的质问,通过会场的音响,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的郎君,
你为何……不要我了?!”“啊——!”沈修泽抱着头,发疯一样地嘶吼,“别找我!
不是我!滚开!”全场彻底炸开锅。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他蜷缩在地上,
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场万众瞩目的发布会,变成了一场人尽皆知的闹剧。第二天开盘,
沈氏集团的股价,直接跌停。会场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