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永不停歇,裹挟着粗粝的沙砾和一种无形无质、却更令人心悸的东西——狂暴的灵气。
这风像无数把隐形的钝刀,日复一日地刮削着早己龟裂、贫瘠到极致的赤褐色大地,也刮削着其上挣扎求存的每一个生灵。
风过之处,卷起干燥的、布满裂纹的土皮碎块,它们互相碰撞,发出沉闷而连绵的“咔嚓、咔嚓”声,如同无数枯骨在滚动摩擦。
这便是“风滚骨鸣”——赤土荒原最单调也最令人绝望的背景音。
石砾部,一个用粗粝岩石和枯死的铁荆棘勉强堆砌出的寨子,像一块顽固的痂,死死扒在这片被风沙啃噬的巨岩断崖边缘,抵御着来自荒原深处更致命的威胁。
寨墙斑驳,布满风蚀雨淋的痕迹和不知名兽爪留下的深刻划痕。
墙外,一个瘦小的身影紧贴着粗糙冰冷的岩石,艰难地移动着。
是余烬。
他身上的兽皮短褂破旧不堪,勉强蔽体,***出的手臂和小腿瘦骨嶙峋,皮肤被风沙和烈日打磨得黝黑粗糙,布满细小的新旧伤口。
汗水混着尘土,在他稚气未脱却过早染上风霜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的工作,是用一种粘稠刺鼻的、由某种荒原植物汁液混合赤土泥浆熬制成的“胶泥”,去填补寨墙上那些被风沙和野兽掏出的、大大小小的孔洞缝隙。
这是部落里最卑贱、最危险的活计,通常只分配给罪人或彻底失去价值的废人。
“喂!
‘废根’!
洞堵严实点!
别让风里的‘灵气刀子’钻进来把你那破身子骨搅碎了!”
墙头传来刺耳的哄笑。
几个穿着相对齐整皮甲的少年探出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余烬的手指猛地一颤,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深深嵌入手中粘稠冰冷的胶泥里。
他咬紧牙关,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体更低地伏向冰冷的岩石,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嘶声。
羞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脊背上。
“寄脉废根”——这是部落巫祭在他幼年时下的断言,像一道永恒的诅咒刻在他身上。
意味着他的经脉天生堵塞、脆弱不堪,如同被寄生的枯木,根本无法承受天地间狂暴灵气的冲刷,更别提引气入体、踏上修炼之路。
在力量至上的荒原,这等同于彻底的废物,只配在寨墙外消耗最后一点价值。
他下意识地,用沾满泥污的手,紧紧握住了挂在胸前的那块东西。
那是一块骨头。
约莫一掌长,边缘磨损得厉害,通体是朽木般的沉黑,黯淡无光,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粗糙得像是从某块巨大朽骨上随手掰下来的碎片。
它冰冷,沉甸甸的,像一块顽石。
这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一块据说传了不知多少代的家传骨匕。
在余烬看来,它更像一个讽刺,一个废物家族留给另一个废物的、毫无用处的纪念品。
然而,就在他紧握骨匕,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冷慰藉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向荒原深处,那片被风沙搅动的、扭曲的光影交界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被风卷起的沙石,也不是偶尔蹿过的沙蜥。
那影子更深沉,更凝聚,贴着地面,在起伏的沙丘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游弋了一下,瞬间又消失不见。
余烬的心骤然缩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皮。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片区域,风沙依旧,骨鸣依旧,仿佛刚才只是他过度疲惫下的幻觉。
但那冰冷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收回目光,将最后一把胶泥狠狠拍进一道狰狞的裂缝里。
朽黑的骨匕紧贴着他的掌心,那股冰冷的死寂感,似乎比荒原的风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