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旧呼啸,但温度却开始急剧下降,白天能烤干骨髓的酷热迅速褪去,留下的是砭人肌骨的寒意。
余烬蜷缩在寨墙最底部一处向内凹陷的、勉强能避风的浅坑里。
饥饿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胃,拧绞着。
干渴让他的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抱着膝盖,试图用单薄的兽皮裹紧自己,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
寨墙内隐约传来食物的焦香和喧闹的人声,那是另一个世界,与他隔绝的世界。
就在寒意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时,一块硬邦邦、边缘粗糙的东西,带着一丝微弱的温热,被一只同样粗糙龟裂的大手,沉默地塞进了他冰冷的掌心。
是石老。
老猎人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浅坑外。
他身形佝偻,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荒原的残酷印记。
一条腿微微跛着,那是早年一次狩猎留下的、永远无法痊愈的旧伤。
他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岩石般的沉静和……不易察觉的关怀。
余烬猛地抬头,黯淡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微弱的光。
他来不及道谢,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半块用粗粝草籽和少量硬肉干压制成的“硬饼”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撕咬、咀嚼。
饼坚硬得像石头,刮擦着喉咙,但他毫不在意,这是活命的滋味。
紧接着,一只同样破旧的水囊被递了过来。
余烬拔开塞子,贪婪地灌了几口。
水是浑浊的,带着一股土腥味,却甘冽得如同荒原上最珍贵的琼浆。
几滴珍贵的水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赤色的尘土上,瞬间消失无踪。
石老只是看着他,浑浊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在他破旧的衣物和***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言语。
他就像一块会移动的、沉默的石头。
但这份沉默的给予,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余烬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饼渣,喉咙***辣的。
他看着石老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眼前瞬间模糊。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双手。
父母的面容早己在风沙中模糊,只留下冰冷的骨匕和一片血腥的混乱。
是石老,这个同样沉默寡言的猎人,在部落抛弃他这个累赘时,把他从那片废墟里扒拉出来,用草草包裹的兽皮裹住他冻僵的小身体,将他扛回了石砾部。
是石老,用他本就不多的食物份额,硬是挤出一口,让他活过了最艰难的幼年。
石老是他在这冰冷荒原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光。
“哟!
这不是我们的‘废根’少爷吗?
今天吃上石老头的施舍了?
滋味如何?”
一个刺耳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响起。
部落首领的儿子石猛,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踱了过来。
他比余烬高壮不少,穿着一身崭新的皮甲,腰间挂着打磨锋利的骨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轻蔑。
他故意用靴子踢起一蓬尘土,扬向余烬。
尘土扑在余烬脸上、身上,呛得他一阵咳嗽。
石猛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嗤笑:“废物就是废物,只配吃别人牙缝里漏出来的东西!
石老头也是老糊涂了,浪费食物养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喂沙蜥!
你那破骨头片子,能帮你引气吗?
能杀凶兽吗?
趁早扔了,省得碍眼!”
刻薄的话语像毒刺,狠狠扎进余烬心里。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抬头,没有反驳。
反抗只会招来更恶毒的羞辱和拳脚。
他低着头,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眼底,只留下冰冷一片。
他再次握紧了胸前的骨匕。
这一次,骨匕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种刺骨的寒意,仿佛握住的是一块万载玄冰,那股寒意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钻入血脉,冻得他心脏都微微一缩。
这异常的冰冷感,让他混乱屈辱的心绪猛地一滞。
石猛见他毫无反应,如同对着石头辱骂,顿感无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带着跟班走了。
石老浑浊的目光扫过石猛离去的背影,又落回余烬紧握骨匕、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老人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粗糙的手,在余烬单薄的肩膀上,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按了一下。
然后,他拖着那条微跛的腿,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寨墙的阴影里。
余烬感受到肩膀上那一下轻微的触碰,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
他依旧低着头,目光却死死盯着紧握骨匕的手。
那刺骨的寒意仍在指尖萦绕,冰冷而真实。
石老那条微微跛行的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