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誓与悬赏
风带着垃圾的腥气钻进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棚屋。
昏黄的灯泡下,少年林默把最后一点温热的糊糊喂进母亲叶素云嘴里。
她枯槁的脸瘦得颧骨高凸,眼窝深陷如两口绝望的枯井——多年前那场吞噬了父亲的车祸后,无边的悲恸彻底灼瞎了她的双眼。
“默儿……”叶素云冰凉枯瘦的手摸索着触到儿子脸上新鲜的青紫,“疼吗?”
林默用力摇头,喉咙却像被堵住。
黑暗中,母亲压抑的抽泣破碎:“是娘没用……拖累你了……”棚屋外,风雨更急。
……刺鼻的馊臭弥漫在垃圾填埋场。
林默佝偻着身子,脸上蒙着脏布,在绿色铁皮箱里飞快翻找。
汗水混着污液淌下。
嚣张的引擎咆哮撕裂空气。
几辆光鲜跑车蛮横刹停,泥点溅了林默一身。
赵天宇(名牌运动装,倨傲)、孙浩(眼神阴鸷)、王莉莉(捂鼻嫌恶)等人下车。
“操,臭死了!”
赵天宇踢飞一个空罐。
孙浩眼尖,指着林默麻袋口一个沾泥的破旧汽车模型:“哟,赵少,那不是你丢的破车模吗?
让这捡破烂的捡着了!”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赵天宇径首走来,鞋底踩在污水里啪嗒作响。
林默抓紧麻袋往后藏。
“藏什么?
偷了东西还想藏?”
赵天宇声音拔高。
“我没偷!
垃圾堆里捡的!”
林默抬头,声音清晰。
“捡的?
放屁!”
孙浩猛地推搡林默,“赵少的东西你也配碰?”
林默后背撞上铁皮箱,麻袋掉地,废品滚落——最显眼的是那半个沾泥的、他当午饭的干硬馒头。
一辆跑车轮胎毫不留情地从馒头上碾过,将其深深压进污泥。
“妈的,脏东西挡路!”
开车的骂。
林默猛地弯腰去捡。
“还他妈敢挡道?”
孙浩怒骂,锃亮皮鞋狠狠碾上林默捡馒头的手指!
钻心剧痛!
林默闷哼蜷缩,额头冷汗。
“啊!”
王莉莉尖叫,随即咯咯娇笑,“孙浩轻点,踩碎了多恶心!”
赵天宇冷眼旁观,嘴角快意。
“默儿!
默儿!
你在哪?
默儿——!”
叶素云惊慌嘶哑的哭喊穿透雨幕!
她竟摸索着爬出棚屋,沾满泥浆的旧棉袄湿透贴在身上,双手在身前乱抓,空洞的眼里满是惊惶绝望。
“娘!”
林默心脏被攥紧,“别过来!
回去!”
“娘没用……护不住你……”叶素云哭喊,急切地用手撑地爬行。
王莉莉站在近处,嫌恶地看着泥水里爬行的叶素云,眼中恶意一闪。
当叶素云爬近,王莉莉的皮靴尖漫不经心又精准地伸了一下。
叶素云摸索的手按在靴尖上,想借力站起。
王莉莉脚猛地回抽!
“啊——!”
短促凄厉的惨叫!
叶素云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台阶棱角上!
咚!
闷响刺耳!
她瘫软在泥水里不动了,暗红的血混着泥水从额角狰狞伤口涌出,洇开刺目的红。
世界静音,只剩雨声。
“娘——!!!”
林默目眦欲裂,野兽般嘶吼,掀翻孙浩!
连滚带爬扑到母亲身边。
颤抖的手停在半空,温热血水沾满指尖。
他抱起母亲冰冷轻飘的身体,徒劳擦拭她脸上血泥。
空洞的眼无力“望”天,再无神采。
赵天宇皱眉坐进干燥车厢,车窗降下一条缝。
林默抬头,淬毒般的血眸死死钉在赵天宇冷漠脸上。
赵天宇心头掠过细微不适,被倨傲取代,嗤笑:“晦气。
碾死你这种蚂蚁,需要理由吗?”
车窗冷漠升起。
引擎咆哮,跑车卷泥扬长。
只剩雨冲刷垃圾场,冲刷母亲脸上的血污。
林默跪在泥水里,抱紧母亲冰冷的身体。
恨意如黑色藤蔓从心底裂痕疯长,勒得他无法呼吸。
赵天宇的冷漠,孙浩的阴笑,王莉莉的恶意,母亲额头的伤口……最后定格在赵天宇碾死蚂蚁般的话语。
他低下头,看着沾满污泥和母血的手,缓缓攥紧成拳。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皮肉。
刺破,割裂。
温热血混冷雨,滴落泥水。
他抬头望向车消失方向,眼中烈焰焚尽九幽,字字如带血肉碎末,冰冷嘶哑,重逾千钧:“赵天宇……孙浩……王莉莉……我林默……对天立誓……穷尽碧落黄泉……定要你们……百!
倍!
偿!
还——!”
轰隆!
惨白闪电照亮他脸上血痕眼中疯狂,炸雷震颤。
……雨停几日,烈日蒸腾恶臭。
饥饿灼烧胃壁,林默眼前发黑踉跄,栽倒在垃圾堆旁。
粘稠黑暗吞没。
……苦涩药味钻入停滞嗅觉。
林默费力睁眼。
昏暗光线,熏黑房梁,旧报纸土墙,墙角捆扎的干枯草药。
药味、陈木味、沉淀岁月的宁静弥漫。
一个穿洗白发白补丁灰褂的清瘦老人背对他,就着天光分拣簸箕草药。
老人察觉动静,缓缓转身。
林默对上一双浑浊如古潭却沉淀清明悲悯的眼睛。
皱纹深刻如刀刻。
“醒了?”
声音平和如温泉,“把这喝了。
寒气入骨,郁结于心。”
老人递过缺口的粗陶碗,半碗深褐药汁。
林默挣扎欲起,浑身酸痛无力。
老人轻按他肩:“莫急。”
扶他坐起,喂药。
药极苦,林默屏息灌下。
暖流艰难驱散寒意。
“谢……”老人摆手,浑浊目光落他脸上,洞悉宿命般叹息:“潜龙在渊,本是腾飞之相……奈何眉聚煞气,血光隐现,戾气缠身,如毒藤缚心……孩子,你这命格……凶险啊。”
林默心头剧震!
老人眼中映着他苍白狼狈的脸,也映着心底那团名为仇恨的毒火。
老人未再言,轻叹,起身去泥灶倒水。
林默靠墙,药力微暖驱不散心寒。
老人洞穿一切的眼和“命格”低语,像石子投入死水潭。
……时间在药香破屋缓慢流淌。
林默身体在老中医陈伯年调理下恢复。
陈伯年沉默分拣草药,或坐磨光青石望灰蒙天空出神。
找他看病的皆穷苦人。
陈伯年浑浊眼变专注明亮,三指搭肮脏手腕良久,提笔草纸写方。
“去街口仁济堂,照方抓三副。”
“陈大夫……多少钱?”
病人窘迫忐忑。
陈伯年摆手:“走吧。
好了再来。”
林默看得清,那三副药钱绝非穷人轻易能担。
“师父,”林默忍不住问,“您……不收钱?”
陈伯年捣药动作顿,抬眼。
窗外光落皱纹脸,浑浊眼中温润玉流转。
“医者,父母心。”
声音不高字字清晰,磐石般笃定,“悬壶济世,活人性命,是本分。
穷人命贱,可命也是命。
能活一个,是一个。
钱?”
他扯扯补丁褂子,嘴角微弯,淡泊超然,“身外物,够吃够穿,足矣。”
林默看他破旧褂子,看墙角码放整齐的贵重药材(富人谢礼换穷人药),喉咙堵塞。
赵天宇视人命草芥的嘴脸与眼前清贫将“活人性命”为本分的老人对比,心底冰冷恨意第一次被更灼热复杂触动。
他默默拿起扫帚扫落叶。
陈伯年看他背影,浑浊眼眸深处一丝微光闪,复归沉寂。
……几年后深秋。
旧木板床上,陈伯年脸色灰白透明,呼吸微弱如残烛。
林默跪床边紧握老人枯瘦冰冷手,喉哽痛。
陈伯年费力睁眼缝,目光落林默脸,唇翕动:“默……儿……师父,我在!”
“那……箱子……”枯指艰难指墙角蒙尘旧木箱。
林默抱箱至床边开。
内几本泛黄磨损手写册子(字古朴遒劲),一包浆温润巴掌大罗盘,几套旧布包裹形制奇特银针。
陈伯年浑浊目光扫过箱内物,最后定格林默脸上,耗尽最后力气,枯手抓住林默手腕,力道竟奇大:“活……人……无……算……莫……坠……阿……鼻……”话语未尽,枯手倏然松垂。
浊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归于永恒的沉寂。
屋外,秋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蒙尘的窗棂上。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昔日垃圾场边缘的棚屋区己被推平,建起了光鲜亮丽却冰冷的购物中心。
林默蹲在购物中心后巷巨大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垃圾桶旁。
他身上的衣服依旧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了许多,只是眉宇间沉淀的郁色更深,像化不开的浓墨。
那双眼睛,警惕依旧,却多了几分洞穿世情的沉寂和一丝被岁月磨砺出的、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刚把一个压扁的矿泉水瓶塞进半旧的帆布袋里,一阵带着油污和食物残渣味道的风猛地刮过,卷起地上几张废纸和油腻的塑料袋。
啪!
一张被雨水浸过又晒干、变得皱巴巴的报纸,不偏不倚,正好糊在了他脸上。
林默皱着眉,一把扯下那张脏兮兮的纸。
劣质油墨的气味冲入鼻腔。
他下意识地想揉成一团扔掉,目光却被头版头条加粗的黑体字死死攫住:**天价悬赏!
苏氏集团千金苏清雪罹患奇症,遍寻名医无果!
**下面一行稍小的副标题,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扎进他的眼底:**“治愈者可得亿万家财!
苏正宏亲口承诺——或有机会缔结良缘?!”
**旁边配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苏清雪病前惊鸿一瞥的绝美侧影,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如雪山之莲。
另一张,则是她如今的近照——脸色苍白如纸,瘦削得脱了形,眼窝深陷,曾经璀璨的眸子黯淡无光,被浓重的病气笼罩,唯有那轮廓依稀可见昔日的风华绝代。
嗡——林默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亿万家财……苏氏集团……联姻机会……赵天宇那张倨傲冷漠的脸、孙浩碾着他手指的阴笑、王莉莉伸出的脚、母亲额头涌出的鲜血、那句“碾死你这种蚂蚁,需要理由吗?”
……所有被深埋于记忆泥沼、浸透血泪的画面,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悬赏单粗暴地撕扯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将他淹没!
复仇!
这两个染血的大字,如同地狱里燃起的业火,在他瞳孔深处疯狂燃烧!
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将那张皱巴巴的报纸捏得变形。
那上面苏清雪病弱的面容,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通往复仇深渊唯一的光亮——一条布满荆棘、九死一生,却也是他蛰伏十年、唯一能抓住的登天之梯!
他猛地站起身,帆布袋里的废品哐当作响。
后巷的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界处,那双沉寂了十年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决绝。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为复仇,为撕碎那笼罩了他整个童年的黑暗,他必须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