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回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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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承平十五年。

冷。

刺骨的冷。

像沉在江州冬日最深、最寒的江底。

被浑浊的江水包裹。

挤压。

窒息。

不……不是水……是血!

粘稠的、带着铁锈腥甜的血!

从杨徽额头汩汩涌出!

糊住了眼睛!

堵住了呼吸!

还有那彻骨的恨意!

像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狠狠勒紧!

痛得杨徽几乎要再次尖叫出声!

“姑娘?

姑娘?

该起身了。

今儿十五,要去静心庵上香呢。”

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软糯的声音,轻轻柔柔地钻进耳膜。

十五?

上香?

杨徽猛地睁开眼!

没有冰冷粘稠的血!

没有漏风的破窗!

没有令人作呕的潮湿霉味!

入眼,是绣着缠枝并蒂莲的流云锦帐顶。

精致繁复的花纹,在透过茜纱窗棂的晨光里,流淌着柔和的、属于上等丝绸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这不是冷宫!

她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动脖颈。

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

镶嵌着螺钿的妆台。

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着前朝的玉璧、汝窑的瓷瓶。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尖发颤,又陌生得恍如隔世!

“流萤?”

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哎,姑娘醒了?”

一个穿着杏子红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鬟,端着鎏金铜盆,笑盈盈地掀开帐幔探进头来。

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流萤!

鲜活,明亮,脸颊还带着少女的圆润红晕。

不是那个在掖庭里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无声无息消失的枯槁妇人!

杨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止跳动!

又猛地、疯狂地擂动起来!

撞得她胸腔生疼!

杨徽死死盯着流萤。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

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姑娘?

怎么了?

可是梦魇了?”

流萤被杨徽看得有些发毛,放下铜盆,关切地凑近。

她温热的手指,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轻轻触上杨徽的额头,“呀!

姑娘怎么一头冷汗?”

流萤那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碰,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杨徽混沌的意识!

不是梦!

不是死前的幻觉!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她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起点!

回到了……自己的十五岁!

“镜子……”想到这里,杨徽猛地坐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快!

流萤,给我拿镜子来!”

流萤被杨徽的激烈的情绪吓了一跳,连忙捧过妆台上的菱花镜。

“姑……姑娘,给你。”

镜面光滑如水。

映出其上清晰地一张脸。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

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饱满的额头,光洁无瑕。

没有后来的一道道撞破的、狰狞的伤疤。

杨徽的一双杏眼,原本应是顾盼生辉、骄阳般明媚。

然而此刻却盛满了惊涛骇浪后的空洞与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的唇瓣是天然的樱红,微微张着,失了血色。

她乌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带着初醒的慵懒。

这是她!

这是十五岁的杨徽!

是弘农杨氏最耀眼的嫡女!

是江州城无数世家子弟心中,那朵高高在上、明艳不可方物的牡丹!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镜中少女光洁的额头。

温热的。

真实的。

没有血!

没有囚笼!

没有那刻骨的羞辱与……恨!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瞬间将杨徽淹没!

几乎让她窒息!

杨徽想放声大笑!

她想痛哭流涕!

她想对着这失而复得的一切,顶礼膜拜!

回来了!

老天开眼!

她杨徽,竟真的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然而,狂喜的浪头还未退去,一股更深的、更彻骨的寒意,便如同跗骨之蛆,沿着杨徽的脊椎,一寸寸爬了上来。

那种冷,比江州冷宫的寒雨更冷。

是,她杨徽回来了。

可那个中山狼呢?

那个将她、将杨家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萧玦呢?

前世记忆的碎片,带着血淋淋的倒刺,疯狂地涌入脑海!

他伪装的深情。

他隐忍的卑微。

他登基后的冷酷。

他废后时的刻毒言语——“厌恶透顶”!

还有……父兄血溅刑场的画面!

族人绝望的哭嚎!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在杨徽重生的狂喜之下,轰然爆发!

杨徽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光滑的镜面生生捏碎!

萧玦!

萧玦!!

好!

很好!

你还在!

你的野心还在!

你的算计还在!

那么……我杨徽,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你甜言蜜语哄骗、为你倾尽所有的蠢货!

这一次,我要睁大眼睛,看着你!

看着你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我为你精心准备的……网罗!

“姑娘?

您……您别吓我啊!”

流萤被杨徽脸上骤然变幻的、交织着狂喜与骇人恨意的神情吓坏了,声音都带了哭腔,“您到底怎么了?

您的脸色好难看!”

杨徽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她眼底那片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下。

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冰封的湖面。

幽深。

冷寂。

她缓缓松开紧握镜子的手。

指尖冰凉。

“我没事。”

杨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少女特有的、略带慵懒的娇憨,只是那娇憨深处,浸满了淬毒的寒冰,“我做了个……噩梦罢了。

对了,流萤,现在是承平十五年对嘛?”

“是啊,姑娘,正是承平盛世呢。”

流萤笑着说。

“很好。”

听到满意的回答,杨徽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然后,她掀开锦被下床。

她赤足踩在铺着柔软波斯绒毯的地板上。

脚尖温软的触感,真实得让杨徽心尖又是一颤。

然后,她走到窗边。

“吱呀——”推开雕花的茜纱窗。

清晨湿润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了进来。

外面,是杨家府邸精心打理的后花园。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

几株早开的杏花,在氤氲的晨雾中,探出点点粉白。

远处,是江州城特有的景致。

浩渺的烟波,笼罩着整座城池。

黛青色的屋宇鳞次栉比,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几艘早起的乌篷船,在宽阔的江面上划过,船桨荡开圈圈涟漪,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天光云影。

云雾与碧波共舞。

依旧是那个如诗如画的江州。

她的摇篮。

她的故乡。

也是……她即将展开棋局的棋盘!

只是,这一次,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尚未可知!

杨徽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着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水汽的清冽。

杨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那是前世残留在灵魂里的血腥。

“不!

不能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想到这里,杨徽扶着窗棂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十五岁少女的迷茫和脆弱,彻底褪去。

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与决绝。

萧玦。

谢灵姝。

所有前世的债。

今生,我们一笔一笔,慢慢算。

杨徽看着那雾气迷蒙的江面,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在心底烙下重生的誓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一世,江州,由我守护。

杨家,由我守护。

欠我的,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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