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摔杯为号
碎玻璃像星辰溅落在他锃亮的金属轮毂上。
“要我嫁个残废?
做梦!”
下一秒,合成电子音穿透死寂: “宁小姐,杯子很贵。”
“但宁家的资金链,更易碎。”
水晶吊灯的光冰冷刺眼,像无数悬垂的冰棱,扎得人眼睛发疼。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陈年红酒和精心烤制的点心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宁檬穿着母亲硬塞给她的粉色礼服裙,层层叠叠的蕾丝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过度包装的礼物,即将被强行塞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残废”——周氏集团那位据说火灾后便不能行走、不能言语的长子,周沉。
宾客们虚伪的寒暄和探究的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宁檬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宴会厅入口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门被无声推开,金属轮毂碾过大理石地面,发出冰冷而规律的轻响,如同某种倒计时的宣告。
周沉来了。
他陷在宽大的黑色轮椅里,身形被衬得有些单薄。
一身剪裁极佳的墨色西装,勾勒出宽阔却沉寂的肩膀轮廓。
脸上覆着半张冷硬的银灰色金属面具,遮住了从额角蜿蜒至下颌的狰狞疤痕,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面具后的眼睛,深潭般幽邃,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力量,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宁檬脸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在审视一件待估的货物。
宁檬心头那把压抑了整晚的邪火,被这眼神“轰”地点燃了。
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呵,”一声短促尖锐的冷笑突兀地刺破虚伪的祥和。
宁檬猛地推开身侧试图阻拦的母亲,一把抄起手边高脚杯里金黄色的香槟。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目光聚焦。
“要我嫁个残废?”
她扬高了声音,字字淬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响彻整个死寂的宴会厅,“做梦!”
话音未落,手臂狠狠挥下!
“啪——哗啦!”
晶莹剔透的香槟杯,裹挟着淡金色的酒液,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炸裂开来!
无数碎片飞溅,如同被击碎的星辰,其中几片带着冷光,精准地撞上周沉轮椅前那锃亮的金属轮毂,发出几声清脆刺耳的叮当声,又无力地弹开,落在他脚边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宾客们脸上精致的笑容僵住,化为惊愕、鄙夷和难以置信的空白。
宁国强面如金纸,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助理死死扶住。
周沉轮椅后的中年助理莫凡,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光。
周沉本人,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碎玻璃在他脚边闪着寒光,他仿佛只是被一只嗡嗡叫的苍蝇短暂地打扰了清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压垮所有人的神经时—— “滋…嗡…” 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突兀响起,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合成电子音,从周沉轮椅扶手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装置里清晰地扩散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宁小姐,杯子很贵。”
电子音顿了顿,如同冰冷的机器在计算着毁灭的路径。
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眼睛,此刻正穿透凝固的空气,牢牢锁在宁檬因愤怒和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脖颈间——那里,一抹细微的银光,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在蕾丝花边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是一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银哨。
周沉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复又松开。
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更缓慢,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宁家摇摇欲坠的根基上: “但宁家的资金链——” 冰冷的机械音在死寂中拉长了尾调,像悬在头顶的铡刀缓缓落下。
“——更易碎。”
“轰”的一声,宁檬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愤怒,是一种瞬间席卷全身的冰冷,比刚才摔杯时的孤勇更刺骨。
资金链!
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绷紧的神经。
她猛地转头看向父亲宁国强,那张平日里总是运筹帷幄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毫无血色的惨白和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
不需要任何言语,父亲的反应就是最残酷的判决书。
周沉不是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宁家这艘看似华丽的巨轮,龙骨早己被蛀空,而周沉手里,握着引爆的按钮。
宾客席间压抑的议论如同潮水般涌起,那些惊愕、鄙夷的目光瞬间又掺杂了毫不掩饰的怜悯和幸灾乐祸,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宁檬***的皮肤上。
她挺首的脊背微微晃了一下,指尖冰凉。
“带宁小姐去休息。”
宁国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濒死的疲惫,对着旁边的助理挥手。
那助理立刻上前,几乎是半强迫地扶住了宁檬僵硬的胳膊。
宁檬没有挣扎。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随着那杯摔碎的香槟流逝殆尽,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她任由自己被半搀半拽地带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高跟鞋踩过柔软的地毯,却如同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身后,那道来自轮椅方向的、毫无温度的视线,一首如影随形,冰冷地烙在她的背上。
她被带到二楼一间奢华的客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楼下隐约的喧嚣。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
助理无声地退了出去。
宁檬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
蕾丝裙摆铺开,像一朵颓败的花。
她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声地耸动。
愤怒烧尽了,只剩下无助和冰冷彻骨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
宁檬抬起头,脸上泪痕己干,眼底却烧起一种破釜沉舟的火焰。
哭没用,怕也没用。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宁家毁掉。
周沉……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个用电子音轻易就能捏碎她整个世界的“残废”……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镜子里映出她微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线。
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最后一丝狼狈的痕迹,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将空旷的走廊照得如同某种巨兽冰冷的腔道。
宁檬屏住呼吸,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墙壁快速移动。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她记得周沉被推走的方向。
书房,那个被管家特意强调过的、属于周沉的私人禁区。
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把手是冰冷的黄铜。
宁檬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里面一片死寂。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压下门把手。
“咔哒。”
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走廊里却清晰得惊心。
门,竟然没锁!
她心头猛地一跳,顾不得多想,侧身迅速闪了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一股混合着旧书页、冷冽雪松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极大,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柜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压迫感十足。
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是空着的轮椅。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深色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几何光块。
宁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雷达般快速扫过整个空间。
书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电脑屏幕暗着。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书桌后墙面上唯一悬挂的物品——一个被擦拭得锃亮、镶嵌在深色胡桃木相框里的照片。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照片是黑白的,带着明显的年代感。
背景是……一片被烈火吞噬的建筑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狰狞地刺向天空,浓烟滚滚。
照片的焦点在前景,几个穿着老式消防服的身影模糊不清。
但真正攫住宁檬全部目光的,是照片右下角,一个被无意摄入镜头的、背对着镜头的小小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条……粉色的、缀着蕾丝花边的小裙子。
和宁国强书房里那张她十岁生日穿着最心爱小裙子的照片,一模一样!
宁檬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小小的、模糊的粉色背影,一股巨大的、带着焦糊味的恐惧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是哪里?
那个小女孩……是她?
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
就在这时—— “咔哒。”
身后,书房厚重门锁被轻轻旋开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冰冷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