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砚把妹妹云瑶死死按在身后,脊背绷得像根冻硬的柴禾,那双往日里总含着笑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这个青衣修士。
云瑶的小脸埋在哥哥后背,只露出半只沾满泥污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呜咽,手指抠着云砚的衣角,把那块粗布攥得皱成一团。
“别怕。”
青衣修士尽量放轻声音,动作轻得像风掠芦苇,他解下外袍——那布料带着刚晒过太阳的暖意,小心翼翼地裹住云瑶发抖的身子,“我是清虚宗李慕然,来接你们走。”
他说话时,“流风”剑穗上的玉珠轻轻碰撞,叮当作响,可云砚还是没松劲,首到看见对方衣襟内侧绣着的青云纹——那是父亲说过的南麓正道标记,才慢慢松开了挡在妹妹身前的手。
山道上的血腥味混着雪水,踩上去黏糊糊的。
云砚看见不远处倒着的、断了弦的琴,那是教他抚琴的周师叔的。
他忽然一阵反胃,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李慕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草木气——后来才知道,那是风灵根修士特有的气息。
“抓紧。”
李慕然轻声说,足尖一点,“流风”剑嗡鸣着托起三人,低空掠过林梢时,云砚看见青云山的方向还在冒烟,像支燃尽的香。
眼泪砸在李慕然握住自己的手上,烫得对方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飞得更稳了些。
清虚宗的山门藏在南麓云雾里,白玉长桥横跨两峰,桥头石狮的眼睛在雾中闪着淡金色的光。
守桥弟子见李慕然身边两个陌生的孩子,眉头微蹙,却还是拱手:“李师兄,三位长老在清灰殿等你。”
李慕然轻轻握住云砚二人的手松开,走在前面带路。
清灰殿里檀香很浓,云砚却还是闻到了自己袖口残留的血腥味。
上首玉座只坐了三人:正中的玄阳真人须发皆白,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像晒过的棉被,不冷;左侧的白玄长老面无表情,但刚一看见他们就眼睛就微眯起来,像是打量什么;右侧的灰袍长老始终垂着眼,手指在扶手上慢慢摩挲,让云砚想起山里的蛇。
“李慕然,这便是青云宗幸存的孩子?”
玄阳真人的声音不高,却像水滴落在石上,清晰得很。
“是,宗主。”
李慕然躬身,“男孩叫云砚,女孩叫云瑶,是青云老宗主的孙辈。”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老宗主以本命精元布下结界,将血煞老魔驱赶出青云山,而血煞老魔在结界即将破碎前应该是察觉到了弟子身上的灵气,怕有其它宗门来支援,所以逃走了。”
灰袍长老那毒蛇一般的眼神游荡在云砚兄妹身上,他的声音让人不舒服:“李慕然啊,你的说辞不全面,可以让云砚小友讲讲吗?”
李慕然闻言皱了皱眉,这样的要求简首就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但他见玄阳真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也不好反对。
李慕然蹲下来,平视着他,“流风”剑放在脚边,剑身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云砚,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风拂过湖面的平稳,“可以告诉宗主,昨天晚上,你们看见什么了?”
云砚咬着唇,牙床都在抖。
他想起那片被血光笼罩的天空,想起妹妹哭泣时,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把云瑶紧紧地抱在怀里,害怕被发现。
“我……我看见……师兄师姐们……还有爹娘……”他忽然激动,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他们……他们被血煞老魔杀了!
爷爷为了保护我和瑶瑶化成结界消失了!”
“混账!”
白玄长老猛地站起来,腰间佩剑“裂岩”发出一声怒鸣,“血煞老魔竟敢屠戮正道!
魔道居然如此猖狂!”
他看向云砚的目光软了些,“孩子,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灰袍长老这时又缓缓抬眼,目光像冰锥似的扎在云砚脸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的目光像是阴沟里盯着大米的老鼠一样。
“好了,我己知晓。”
玄阳真人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对云砚兄妹的同情“孩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需要好好休息。”
他看向李慕然,“这两个孩子的灵根,你探过了?”
“弟子还未。”
“老夫来看看。”
白玄长老大步走到云砚面前,刚要伸手,云砚却往后缩了缩。
白玄长老愣了愣,随即放缓了动作,笑了笑:“别怕,就搭一下脉。”
他的手指宽厚温暖,搭在云砚腕上时,云砚没再躲。
片刻后,白玄长老猛地睁大眼睛,惊道:“好纯净的冰雪灵根!
这脉息……还有……”最后一句话他忍住没有下说出来,他转向玄阳真人,“宗主,这孩子是块璞玉!”
白玄又将手搭在了云瑶的手腕上,云瑶虽然害怕,但也只是颤抖着身子任由白玄摆弄。
“这孩子也不错,虽然灵根纯净度不如云砚,但如此纯净的水灵根,也是世间少数。”
玄阳真人和灰袍长老闻言,看向云砚的眼神越发深邃,盯的云砚有点害怕,云瑶则是躲在云砚身后。
“我知道了。”
玄阳真人抬手,目光落在云砚身上,“云砚,你愿拜入李慕然门下,做清虚宗的弟子吗?”
云砚看了看身后哭累了的妹妹,她的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又看了看李慕然——对方正望着他,眼里没有算计,只有温和。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我愿意。
但我妹妹……云瑶先随你住在外门,由李慕然照拂。”
玄阳真人沉声道,“白玄,你掌外门,传令下去,谁敢欺辱这两个孩子,按门规处置。”
白玄立即应答:“是,宗主。”
离开清灰殿时,云砚回头望了一眼。
白玄长老正望着他,眼神里有欣赏;灰袍长老的目光像条蛇,缠在他背上。
云瑶握着他的手,看起来还没缓过来。
走到廊下时,云雾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云砚忽然想起父亲说过,风灵根的修士飞得最快,能追上逃跑的流云。
他抬头看了看李慕然的背影,对方的“流风”剑在鞘里轻轻颤着,像在应和风声。
等三人离开后,玄阳真人平静的询问白玄长老:“他身上的剑皇血脉,浓度如何?”
白玄长老终于可以将内心的激动情绪表达出来:“至少在八成之上!
这比百年前那位纵横五疆的剑仙的血脉浓度还高!”
闻言,玄阳真人感叹:“至少八成以上的剑皇血脉吗?
这是上天对我清虚宗的赏赐啊,我看就让他破格进入内门吧。”
“老夫赞同!
这样的才子就应该得到宗门大力培养。”
白玄长老说这话时眼里仿佛在发光,像是一个热血的少年拿到了宝剑一样。
“那女娃也不错啊,嘿嘿,青龙血脉,而且也不低。”
阴影里的灰袍长老干笑两声。
白玄长老皱着眉不满地看向灰袍长老:“灰袍,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对这两个孩子动歪心思,他们都是天才!”
“嘿嘿,知道啦知道啦,”灰袍长老仿佛盯上猎物的老鼠一样“整个清虚宗谁不知道你白玄最惜才呢?”
白玄长老瞪了眼灰袍长老,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灰袍。”
玄阳真人平淡的看向灰袍长老。
“云砚的成长,不需要太快。”
灰袍长老干笑了两声:“知道了,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