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药香与暗涌
厨房窗口,恋雪纤细的身影猛地一颤,手中擦拭药碗的布巾无声滑落。
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一双盛满忧虑的眼眸惊恐地望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那巨大的动静,绝非寻常!
“狛治哥哥!”
她下意识地低呼出声,转身就想冲出去查看,脚步却因虚弱和恐惧而踉跄。
就在这时,后院的门被无声地拉开又合上。
深蓝色的身影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冷冽气息,悄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月光斜斜照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金瞳,平静地看向惊慌失措的恋雪。
“狛治哥哥!”
恋雪看到他安然无恙,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担忧取代,“外面…外面怎么了?
那声音好可怕!
你没事吧?”
她快步上前,不顾自己的虚弱,急切地想要查看狛治的情况。
猗窝座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她伸来的手,同时也挡住了她望向通往前院方向的视线。
“无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试图压下那刚刚经历过血腥杀戮后尚未完全收敛的煞气,“许是山里的野兽撞断了老松树。”
这个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
那棵古松的粗壮程度,寻常野兽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但他此刻需要的是安抚,而非解释那无法解释的恐怖力量。
恋雪狐疑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在他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他沾了些许尘土和草屑的衣襟下摆。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追问,但看到狛治那明显不欲多谈的、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了解狛治哥哥的性子,倔强又沉默,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没事就好…” 她轻轻舒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回到灶台边。
那碗刚刚煎好的药汁正散发着苦涩却温润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用布巾垫着滚烫的碗沿,将药碗捧起,递到狛治面前,脸上带着温柔而希冀的笑容:“狛治哥哥,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吧。
这是新配的方子,大夫说对你的旧伤很有好处的。”
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猗窝座灵魂深处最惨烈的记忆碎片!
冰冷的牢房,庆藏师傅圆睁的怒目…道场的小桌,恋雪苍白如纸的脸,唇边蜿蜒的、刺目的黑红血线…还有那碗散发着同样苦涩气息的毒茶!
前世那刻骨铭心的剧痛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熔岩般的烈焰剧烈翻腾,几乎要冲破伪装喷薄而出!
一股狂暴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厨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狛治哥哥?”
恋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如同凶兽般的反应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惊惶地看着狛治那双骤然变得极其可怕的金色眼睛。
那瞬间爆发的恐怖气息让恋雪如坠冰窟,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药…” 猗窝座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他死死盯着那碗褐色的药汁,仿佛在看穿肠毒药。
前世恋雪捧着毒茶倒下的画面,与眼前少女担忧的面容重叠,让他几乎失控。
“是药啊!
狛治哥哥,你怎么了?”
恋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背的灼痛和内心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狛治!”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关切和威严的低喝从门口传来。
庆藏师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显然也是被前院的巨响惊动,又听到厨房的动静赶了过来。
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惊魂未定、手背烫红的女儿,又落在浑身肌肉紧绷、眼神如择人而噬凶兽般的徒弟身上,眉头紧紧锁起。
“怎么回事?”
庆藏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大步走进来,先看了一眼女儿烫红的手背,眼中闪过心疼,随即严厉地看向狛治:“狛治!
你在做什么?
吓到恋雪了!”
庆藏师傅的出现,如同一声警钟,狠狠敲在猗窝座混乱的识海。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滔天恨意与前世幻痛。
再睁眼时,眼底翻腾的熔岩被强行压回深处,只余下些许残留的冰冷和一丝刻意流露的疲惫。
“……抱歉,师傅。”
猗窝座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点沙哑,“刚才…被外面的动静惊到了,有些失态。”
他避开恋雪担忧的目光,看向庆藏,“我没事。
药…太苦了,一时没忍住。”
这个借口依旧拙劣,但配合他好像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倒让庆藏的严厉缓和了几分。
他看了看被徒弟吓到的女儿,又看了看神色异常、但似乎并无恶意的狛治,最终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被棵树倒了吓成这样?”
庆藏拍了拍狛治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安抚和信任,“药再苦也得喝!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
恋雪为了给你煎药,守了多久炉子?”
他转头看向恋雪,语气放柔:“恋雪,手没事吧?
快去用冷水冲冲。
药给爹,爹看着这小子喝!”
他不由分说地从恋雪手中接过药碗,动作看似粗鲁,却巧妙地避开了碗沿烫手的地方。
恋雪看着父亲,又看看低头沉默不语的狛治哥哥,心中的恐惧渐渐被担忧取代。
她轻轻“嗯”了一声,听话地去冲冷水了。
庆藏端着药碗,虎目炯炯地盯着狛治:“喝!”
猗窝座看着那碗散发着熟悉苦味的药汁,前世惨烈的画面再次冲击神经。
但他知道,这碗药,无毒。
至少现在,无毒。
陷害师傅的佐藤己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小巷里,毒杀恋雪的阴谋也被他亲手扼杀在摇篮。
这药,只是药。
他沉默着,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药碗。
碗壁滚烫,对他而言却毫无感觉。
他仰起头,如同吞咽岩浆,将碗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浓烈的苦味在口腔中炸开,却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药汁入喉,带来一丝温热的暖流,抚慰着这具年轻身体里确实存在的、因高强度锻炼留下的暗伤。
但这暖流,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核心。
“这就对了!”
庆藏满意地点头,拿回空碗,“好了,都折腾一晚上了,赶紧去休息!
外面那破树明天再说!”
他挥挥手,示意狛治离开。
猗窝座默默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居室。
经过恋雪身边时,她正用冷水冲着发红的手背,抬头看向他,眼神依旧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猗窝座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看向恋雪烫红的手背,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怜惜,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决心。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抱歉。”
说完,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开,留下一个沉默而压抑的背影。
回到狭小的居室,猗窝座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用力握紧。
指关节发出清脆的爆响,皮肤下奔涌的力量感清晰无比。
药汁的苦涩仍在舌尖萦绕,如同前世的毒,时刻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
而庆藏师傅拍在肩头的厚重手掌,恋雪那担忧又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则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守护…多么沉重又陌生的词汇。
前世,他失去了守护的能力和资格,只能在杀戮中迷失。
这一世,他拥有了力量,却差点因为失控的杀意和前世的心魔,伤害了想要守护的人。
“还不够…” 他对着黑暗低语,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亮如鬼火,“力量…需要绝对的控制!
心…需要绝对的清醒!”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但在他超越常人的感知中,道场外围那片树林的阴影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惊恐与怨毒的气息,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正在那里苟延残喘,并且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远离道场,朝着某个方向仓皇遁去。
是那个下弦鬼残留的“一部分”。
猗窝座那一拳“灭式”轰碎了它的核心和头颅,但鬼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尤其是一些蕴含鬼血精华的碎片组织,在彻底湮灭前,竟被拳劲的冲击波裹挟着飞溅出去,侥幸逃过了完全毁灭的命运。
此刻,那些承载着最后一点残存意识的污秽碎片,正如同受惊的蛆虫,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它的源头——鬼舞辻无惨的方向,亡命奔逃。
猗窝座冷冷地看着那个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没有去追。
逃吧。
带着恐惧。
带着他留下的那句话。
逃回你那卑劣主人的巢穴。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道场在短暂的喧嚣后重归宁静,只有厨房隐约传来庆藏师傅压低声音安慰恋雪的絮语。
猗窝座盘膝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闭上双眼。
前世巅峰的战斗记忆、对斗之法则的感悟,如同浩瀚的星图在他识海中缓缓展开。
每一场战斗,每一次生死边缘的领悟,都清晰无比。
他开始以远超前世的理解力,去重新梳理、解析、推演!
将那些属于鬼躯的、依赖血鬼术的技巧剥离,只留下最纯粹的、属于“斗”本身的精髓!
人类的躯体,有极限。
但他的意志,他的武道,没有极限!
他要以这血肉之躯为熔炉,以两世的战斗感悟为薪柴,锤炼出超越前世鬼躯的、属于他自己的至高力量!
金色的气焰,如同实质的火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凝练地,在他周身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他体内的血液奔流如大江大河,发出低沉的轰鸣,筋骨齐鸣,如同在经受无形的锻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引动着周遭稀薄的天地能量,极其缓慢却坚定地强化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
道场之外,夜色如墨。
那片承载着恐惧与警告的污秽碎片,正跌跌撞撞地穿越山林,奔向黑暗的源头。
而道场之内,闭目凝神的青年身上,金色的微光如同破晓前最坚韧的星火,在黑暗中执着地燃烧着,积蓄着足以撕碎一切黑暗的磅礴伟力。
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