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仿佛塞进了一把烧红的钝刀,正以缓慢而残忍的节奏反复搅动、剐蹭。
每一次痉挛都逼得喉头翻涌腥甜的锈味,又被残存的本能死死咽回。
眼前发黑,指尖深深抠进地面陈年的油污里,试图抓住一点真实的支撑,却只剥落下几片带着霉斑的墙皮。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泡面、过期外卖和霉菌混杂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肮脏的棉絮。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是这绝望洞穴里唯一的光源,鬼魅般映着他惨白发青、冷汗涔涔的脸。
屏幕上,堆积如山的画稿要求——为那个知名手游公司赶制的“限定SSR角色”宣传立绘——像一张张索命的符咒。
甲方代表“午夜屠夫”的头像在聊天框里疯狂跳动,猩红的文字一条条砸过来:“陆工!
线条不够凌厉!
要那种一眼就捅穿玩家钱包的杀气!”
“色彩饱和度再拉高!
对!
就是要闪瞎他们狗眼的尊贵感!
钱的味道懂不懂?”
“背景细节!
我要看到每一块砖石都刻着‘氪金’两个字!
不是让你画慈善海报!”
“凌晨五点前必须交!
不然尾款扣30%!
别跟我说你不行!
不行就滚!!!”
最后一句伴随着一个血淋淋的旋转菜刀表情包,寒光凛凛。
不行?
陆沉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他早就“不行”了。
连续熬了五个通宵,速溶咖啡的渣滓和廉价止痛片的粉末黏在舌根,像一层苦涩的裹尸布。
上一个项目的结算款被黑心中介卷跑,房东的催命符就拍在门板上,纸张边缘锋利如刀。
更深的梦魇是江柔那张在28楼寒风中扭曲的脸,还有那根贪婪嗡鸣、紧紧勒入他喉管的猩红择偶线——一条标价百万的血色绞索。
他不能滚。
滚了,拿什么去填江柔那张精致却嗜血的嘴?
拿什么去够那根悬在头顶、随时会收紧的绞索?
他需要钱,需要立刻、马上、能填进转账界面的数字!
哪怕这钱是用他的骨髓榨出来的油,用他的神经抽出来的丝!
“收到…马上改…” 他颤抖着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卑微的回应。
每一个按键都牵扯着胃部撕裂般的剧痛,指尖下的键帽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
他强撑着坐起,抓过手边最后两片止痛片,干咽下去。
粗糙的药片刮过火烧火燎的食道,带来一阵短暂而虚假的麻痹。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剐在肺叶上。
重新握住压感笔,指尖冰凉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笔杆的存在。
屏幕的光刺得他泪水横流,视野里只剩下扭曲的光斑和疯狂跳动的色块,如同濒临崩坏的显示器。
时间在剧痛与麻木的拉锯中粘稠地流淌。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转为一种淤青似的深灰。
陆沉佝偻着背,脊椎像一张被拉到极限、随时会铮然断裂的硬弓。
他强迫涣散的眼神聚焦在屏幕上,强迫痉挛的手画出甲方要求的“尊贵感”和“杀气”,强迫混沌的大脑在贫瘠的灵感荒漠里掘取金光闪闪的幻象。
突然——一股无法抗拒的、火山喷发般的灼热洪流猛地从胃袋最深处炸开!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更狂暴!
仿佛有只滚烫的铁爪在他腹腔里疯狂撕扯、翻搅、掏挖!
剧痛瞬间击穿了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将最后一点清明彻底淹没。
“呃…呕——!”
大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如溃堤的洪流,猛地冲破喉咙的封锁,喷溅在键盘和数位屏上!
暗红粘稠的血点像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瞬间污染了屏幕上刚刚勾勒出的、华美而虚幻的角色轮廓。
他眼前彻底被翻滚的、带着铁锈味的黑雾和刺目的猩红吞噬,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筋腱,软软地从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滑落,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
意识沉入无边粘稠的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那盏蒙着厚厚灰尘、光线昏黄的灯泡,像一个浑浊而冷漠的独眼,静静注视着他的坠落。
二、急诊:冰冷的交易与血色契约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和排泄物的馊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糊在口鼻之上。
陆沉在一片混沌的嘈杂声中艰难地掀开眼皮。
入眼是惨白得晃眼的天花板和挂着点滴的冰冷金属支架。
胃部的剧痛变成了深沉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它,提醒他这具残躯的存在。
他发现自己躺在急诊观察区一张狭窄的病床上,薄薄的隔帘挡不住此起彼伏的***、嘶哑的咳嗽和护士带着疲惫与不耐的呵斥。
这里是生与死的临时驿站,弥漫着廉价的生命力与绝望的喘息。
“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是询问,更像是对一件物品状态的确认,公事公办,不带一丝多余的关切。
陆沉转动干涩疼痛的眼珠,视网膜上缓慢地聚焦出江柔的身影。
她站在床边,像一尊冰冷的瓷器。
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绒大衣价格不菲,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
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的冷漠。
她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单据,指尖捏着的位置,正是缴费通知单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栏。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台严重损坏、维修费用远超其价值的废弃机器,计算着是否值得投入最后的成本。
“急性胃溃疡穿孔,失血性休克。
抢救费、手术押金、床位费、药费…” 江柔的声音平板地报着数字,每一个冰冷的音节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坨砸在陆沉脆弱的心脏上,“一共七万三。”
她扬了扬手里的单据,纸张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如同丧钟的轻鸣。
“陆沉,告诉我,你那个连十万都凑不齐的账户,怎么吐出这笔钱?
用你那些卖不出去的烂画抵债吗?
还是用你这副破烂的肠胃?”
屈辱和绝望像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陆沉。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涸得像曝晒过的沙漠,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音,徒劳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腔深处的剧痛。
“钱,我可以垫。”
江柔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冰冷算计和某种隐秘兴奋的语调,如同毒蛇在猎物耳边吐信。
她从自己那只彰显身份的***版鳄鱼皮铂金包里,抽出一份装订异常精美的文件。
白色哑光封面上,几个极具设计感的烫金艺术字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疼痛神经优化及资源再生协议》。
字的边缘锐利,仿佛能割伤手指。
“签了它。
钱,我付。
债务,一笔勾销。”
她把文件和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沉甸甸的金属签字笔,不容置疑地推到陆沉眼前,笔身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像一块死人的皮肤。
陆沉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那份协议上。
胃部的钝痛和失血后的极度虚弱让他的思维如同陷入泥沼。
他只捕捉到一些零碎的、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烫入眼帘的短语:“自愿进行特定初级痛觉传入神经束优化剥离…”、“缓解顽固性慢性疼痛困扰…”、“尖端生物科技,微创精准干预…”、“术后资源有偿定向回收再利用…”、“甲方(周氏生物科技)享有独家处置权及衍生收益…”、“补偿金:¥800,000.00/束(税后)…”八十万…一束?!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道裹挟着焦糊味的闪电,狠狠劈进陆沉混沌粘稠的脑海!
八十万!
一束神经就能换八十万!
他需要多少?
一百万!
江柔那根该死的红线…只需要…只需要不到两束神经的钱?!
巨大的诱惑如同深渊里传来的魔鬼低语,带着甜腻的***气息,瞬间压倒了所有残存的恐惧、疑虑和对未知后果的想象。
协议后面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蚂蚁般爬行的复杂免责条款、那些关于神经功能永久性改变、感觉缺失、潜在不可逆后遗症的冰冷描述、那触目惊心的“生物资源处置权”字眼…在八十万现金和活下去的原始本能面前,都变得模糊不清、无足轻重。
他仿佛看到那根勒在脖子上、几乎窒息的猩红择偶线,因为这笔钱的注入,正在缓缓松动…他甚至忽略了协议角落那个极小的、却带着某种冰冷金属质感的盾形徽章LOGO——一个隐约的、盘旋的蛇形图案。
“签…我签…” 陆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颤抖着伸出枯瘦、还沾着点点干涸褐色血迹的手,几乎是抢过了那支冰冷的金属笔。
笔尖沉重得如同千钧,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凝聚在那痉挛的手指上,在那份散发着高级油墨和纸张冷香的协议末尾,“乙方”后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歪歪扭扭、虚弱不堪、如同濒死者最后挣扎的名字——陆沉。
墨水在昂贵的纸张上晕开一小片,像一滴凝固的血。
江柔看着那签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冰面反光般的满意。
她迅速收起协议,动作利落得像完成了一笔期待己久的、利润丰厚的交易。
“等着。”
她丢下两个冰冷的字眼,转身踩着尖细的高跟鞋,清脆而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倒计时,迅速消失在急诊室嘈杂的、充满痛苦与混乱的声浪里,去处理那些“垫付”的手续。
陆沉无力地瘫回硬板病床,闭上眼睛。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诡异的、出卖了灵魂深处某种本质之物的虚脱感攫住了他。
胃部的钝痛持续着,像背景里永不消失的低音。
八十万…快到了…他反复咀嚼着这个数字,像在黑暗深渊中抓住最后一根闪着金光的稻草。
一种渺茫的、近乎虚幻的希望,暂时麻痹了神经末梢的警报。
三、首播:无影灯下的神经收割场时间的流逝变得混沌而不可测。
也许只是昏沉中的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几小时。
陆沉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触感和细微的器械碰撞声惊醒。
他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
这里绝非普通的病房。
空气冰凉干燥,带着一种无菌的、近乎真空的洁净感,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精密仪器运转过度的臭氧味和…防腐剂的气息?
他被转移到了一个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上,台面微微倾斜,将他以一种便于展示的角度固定着。
头顶是数盏巨大的无影灯,光芒炽烈到令人眼球灼痛、瞬间致盲的程度,将手术台区域照得纤毫毕现,如同舞台中心。
周围是数台闪烁着复杂数据和不断滚动着彩色图谱的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声构成了空间的底噪,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
最诡异的是,手术台正前方和两侧,架设着至少五台高清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如同冷酷无情的复眼,齐刷刷地对准了他,镜头侧面的红色指示灯稳定地亮着,无声地宣告着“LIVE”正在发生。
一群穿着全套深蓝色无菌手术服、戴着全覆盖式口罩和反光护目镜的人影,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在他周围无声而高效地移动着。
他们的动作精准、经济,没有一丝多余。
护目镜后偶尔瞥来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手术刀锋,落在陆沉***的身体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仿佛他只是一块等待精密加工和提取特定原材料的生物组织。
一个经过电子变声处理、毫无起伏、如同AI合成般精确刻板的声音,通过隐藏在空间各处的扩音器在空旷冰冷的“手术室”里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权威感:“首播编号:PNT-20250722-001。
标的物:陆沉。
生命体征监控稳定(心率:112bpm,血压:90/55mmHg,血氧:96%)。
手术项目:L4-L5、T7-T8节段初级痛觉传入神经束(Aδ及C纤维)优化剥离。
授权协议编码:ZY-20250722-001己验证通过。
准备开始。
倒计时:10…9…”陆沉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攫紧!
他想挣扎,想嘶吼,想质问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
却发现身体被数道坚韧的束缚带牢牢固定,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绝望气音,被淹没在仪器稳定的嗡鸣和倒计时的电子音中。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细胞。
这不是手术室,这是屠宰场,而他是砧板上待价而沽的肉!
没有麻醉师询问,没有术前告知,没有关于“你是否明白”的确认。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一道冰冷的、边缘带着淡蓝色光晕的细长激光束,无声无息地从一台悬臂式仪器中射出,精准地落在他***的、因恐惧而布满鸡皮疙瘩的腰背部皮肤上。
没有传统切开皮肉的剧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和灵魂深处的恐怖感觉——仿佛有无数根极细的、冰冷的钩子,穿透了皮肉,无视了骨骼,精准地探入脊椎旁那些极其细微、原本负责传递烧灼痛、钝痛、内脏牵拉痛的神经纤维束,然后,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它们活生生地从他身体构成的复杂网络中剥离、抽离!
一种剧烈的、完全不同于胃痛的、纯粹属于“剥夺”本身的痛苦席卷而来!
那不是切割的锐利,而是存在的根基被强行撕裂的虚无之痛!
他感觉不到腰背的皮肤被破坏,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几束神经如同被连根拔起的藤蔓,正带着粘稠的、无形的生命浆液,从自己的生命之树上被强行剥离!
视野开始扭曲变形,仪器冰冷的嗡鸣声仿佛被拉长、扭曲,变成了尖锐的、来自地狱的嘶鸣。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手术袍,身体在束缚带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一条被电流击穿的鱼。
他徒劳地转动眼球,试图捕捉那些冰冷人影的反应,却只看到护目镜上反射的自己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那些黑洞洞的、正在将他的痛苦和剥离过程实时传输到未知远方的镜头。
扩音器里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地播报着:“L4-L5节段初级痛觉传入神经束剥离开始…阻抗监测正常…微电极阵列定位完成…能量场稳定…目标纤维束活性锁定…分离程序启动…”伴随着这声音,陆沉感觉腰背深处那被“抽离”的感觉陡然加剧!
仿佛那冰冷的钩子不仅钩住了神经,还接通了某种能量,正在精准地“烧灼”掉神经束与周围组织间极其细微的连接!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痉挛在喉咙深处滚动。
胃部那熟悉的、曾让他生不如死的钝痛,此刻竟然诡异地…减弱了?
不,不是减弱,是感觉被“切断”了!
那持续折磨他的、属于胃部的痛觉信号,仿佛在传输的路径上被精准地拦截、屏蔽了!
一种怪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松感,混杂在更庞大的、属于“剥离”本身的虚无之痛中,如同毒药里掺入的蜜糖。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躯壳里被永久性地移除。
那不仅仅是神经纤维,更是他感知世界、确认自身存在的一部分边界。
那根勒在脖子上的猩红择偶线,似乎真的因这剥离而松动了一寸,代价却是他生命感知版图上被永久剜去的一块血肉。
冰冷的镜头记录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应,将这场精确的神经收割变成了一场供人消费的、血淋淋的科技奇观。
八十万一束…原来他的痛觉,他的神经,如此值钱…这个念头荒谬而残酷地闪过他逐渐模糊的意识。
束缚带下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如同离水的鱼最后的弹跳。
扩音器里的电子音依旧平稳无波:“T7-T8节段剥离程序进入第二阶段…生命体征波动(心率升高至130bpm)…在预期阈值内…继续操作…” 冰冷的蓝光持续闪烁,精准地切割着疼痛的根源,也切割着他作为“人”的完整定义。
陆沉的眼角,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没入鬓角。
首播间里,或许有无数双眼睛正为这“成功”的剥离和即将到账的巨款而兴奋。
而在无影灯下,陆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和那些被抽离的神经束一起,被封装进某个冰冷的、标注着价签的生物容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