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被鱼户所救章
不是上海滩那种被工业烟尘和万家灯火映照出的、带着紫红色光晕的夜空。
这里的天空异常高远，呈现出一种纯净却压抑的铅灰色，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湿布蒙着。
几缕惨淡的星光勉强穿透云层，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汽笛的嘶鸣，没有电车铁轨的摩擦，没有人力车夫的吆喝……只有一种深沉到令人心慌的死寂，被永无休止的、单调的河水呜咽声衬托得更加空旷。
偶尔，远处不知名的山林深处，会传来一两声极其短促、极其尖利的鸟啼，或者某种野兽拖长的、渗人的低嚎。
这些声音突兀地撕裂寂静，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浓雾吞噬，只留下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空气湿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针。
这绝不是上海滩初秋的微凉，而是一种带着原始山林和深水寒意的凛冽。
“这……究竟是哪里？”
陈少钧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在空旷的河岸上微弱得如同蚊蚋。
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试图撑起身体，观察西周，但手臂软得如同面条，只徒劳地在泥地里留下几道无力的划痕。
就在这时，河面浓稠的、几乎凝滞的雾气深处，极其突兀地，亮起了一点昏黄、摇曳的光。
那光点很小，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如同一只疲惫的萤火虫，微弱却执着地穿透迷蒙的水汽，时隐时现。
紧接着，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沉重滞涩感的“吱呀——吱呀——”声，伴随着水波被搅动的“哗啦”轻响，由远及近，打破了河岸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船！
有人！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意识的混乱。
陈少钧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从泥地里半撑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微弱灯光的方向嘶喊：“救……命！
救……命啊！”
声音出口，却嘶哑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那摇橹的“吱呀”声似乎停顿了一瞬，昏黄的灯光在水雾中摇晃的幅度加大了些，仿佛在努力辨认声音的来源。
陈少钧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再次奋力抬起手臂，朝着灯光的方向拼命挥舞，尽管他知道在浓雾中，这动作很可能毫无意义。
“吱呀——吱呀——” 摇橹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方向似乎明确地朝着他所在的岸边靠了过来。
那点昏黄的光晕在浓雾中一点点放大，轮廓也渐渐清晰——是一艘极其简陋的小木船，船头挂着一盏破旧的油纸灯笼，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
船终于靠近了浅水区。
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短打、佝偻着背的老渔夫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现出来。
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和警惕，浑浊的眼睛在浓雾中锐利地扫视着岸边，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一根磨得发亮的船篙，篙尖带着铁头，微微前指，姿态戒备。
“谁在那儿？”
老渔夫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如同砂纸摩擦木头，在寂静的河面上异常清晰。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泥水中那个狼狈挣扎的人影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和审视。
陈少钧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发紧，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证明自己是人非鬼，但虚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反而在泥泞中又滑了一下，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老渔夫皱着眉，仔细打量着这个穿着样式古怪、湿透破烂衣衫的年轻人。
油灯昏黄的光线跳跃着，映照着陈少钧脸上真实的痛苦和绝望。
老渔夫紧握着船篙的手稍微松了松，眼中的戒备虽未完全褪去，但那份属于人的怜悯终究占了上风。
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不清，大概是本地土话，然后用力将船篙***河底的淤泥，稳住小船。
他跳下船，冰冷的河水没到小腿肚。
他趟着水走到陈少钧身边，伸出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陈少钧冰冷湿透的手臂。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底层劳动者的坚韧。
“起来！
水里泡着等死么？”
老渔夫的声音依旧粗嘎，却少了些戒备，多了分不耐的关切。
他用力一拽，几乎将陈少钧整个人从泥水里提了起来。
陈少钧借着他的力量，踉跄着站稳，冰冷的河风一吹，他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老渔夫没再多话，半扶半拖地将陈少钧弄上了他那条窄小的渔船。
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水汽和桐油混合的气息。
他将陈少钧安置在船尾一块相对干燥的草垫上，又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块散发着汗味和鱼腥气的、同样粗糙的麻布，胡乱扔在他身上。
“盖着！
别冻死在我船上！”
老渔夫没好气地嘟囔着，不再看陈少钧，转身回到船头，抓起沉重的木橹。
吱呀——吱呀——小船摇晃着，调转方向，破开浓雾和黯淡的河水，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摇去。
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摇篮。
冰冷的麻布勉强隔绝了一部分刺骨的河风，但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让陈少钧控制不住地颤抖。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手拖拽着他，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昏沉之间，一些破碎的念头如同水底的碎片，偶尔浮起：“明治……大正……年号……不对……大正…………鬼……食人鬼……鬼杀队…………刀……会呼吸的刀…………柱……风柱……不死川……实弥……”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混乱的咒语，交织着老渔夫模糊的嘟囔和摇橹单调的吱呀声，构成了他坠入彻底昏迷前的最后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