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和母亲死时颈上悬着的那块断佩,分毫不差!
念头如毒藤疯长,缠得他几乎窒息。
柳七郎一脚踹开“青苗司”紧闭的院门,门栓崩裂的巨响被院内一股迎面扑来的、滚烫的肉焦与铜锈混合的恶臭吞没。
这味道,比南熏门外烧着的废墟更凶戾,更怨毒!
院中一片死寂的兵甲,人人面如土色。
目光尽头,一座巨大粗糙的熔铜方炉矗立中央,像个吞噬生命的怪兽。
厚厚的灰布将它裹得严实,但那股浓郁的、催人作呕的甜腥臭味,正是从它内部源源不断地渗漏出来,闷在院子里发酵。
“柳……柳大人,您……节哀。”
一个巡城副使战战兢兢上前,试图劝阻。
柳七郎看也没看他,视线刀锋般割向那灰布,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冰渣:“掀开它。”
不是命令。
是裁决。
副使一个激灵,不敢再言,猛地抓住灰布一角用力一扯!
刺啦——布料撕裂声格外刺耳。
炉膛内的景象暴露于惨淡天光之下。
哐当!
身后工部官员手里的记录板掉在地上。
柳安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呜咽,猛地扭过头去。
那不是铸件。
是一个人。
一个被滚烫铜汁活生生灌进去,封铸、闷熟、最终在这绝望囚笼中僵硬的人形!
凝固的暗沉铜汁将他自小腿以下完全吞没、包裹,一首延烧到胸前。
只有脖子以上,因为炉顶预留的浇注口,诡异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那是铸匠准备安装象征祥瑞的狻猊兽首的位置。
那颗头颅……己非人头。
高温焖煮!
皮肉焦黑、爆裂、翻卷。
嘴唇烧没了,龇着被熏得黄黑的牙齿,凝固成一个无声嘶吼的永恒表情。
眼窝是烧成焦炭后塌陷的、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眼珠早己化为灰烬。
整张脸皮开肉绽,像被剥开的炭,筋络筋肉烤成暗红发脆的条索,扭曲地向上挣命伸长,每一道焦痕都诉说着濒死的极致痛苦。
天灵盖顶部那个本该焊接兽首的窟窿,空洞地对着苍天。
死寂中只有士兵粗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干呕。
柳七郎一步步走上前,踏在那粘着油污和冷却铜渣的青石板上。
他无视那扑面而来的、带着熟肉甜腥的地狱气息,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和……猎杀前的冰冷专注。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从炉顶那个敞开的死亡之孔,一寸寸向下刮过被铜汁死死囚住的尸体,扫描着铜体表面残留的、细微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挣扎痕迹——那是绝望肉体在凝固黄铜前徒劳的扭曲!
“弄出来。”
他说。
三个字,寒入骨髓。
“可……柳大人!
这……这铜怕有千斤重……己经……”副使声音抖成了筛子。
“给我把尸体剖出来!”
柳七郎猛地侧头,凤目如电,钉在那副使脸上,“要活的,你办不到;要死的,现在熔干净它,本官只要里面的骨渣!”
炸雷一样!
所有人一个哆嗦。
凿子、锤子……沉重冰冷的工具被递到匠人手中。
叮!
当!
砰!
刺耳的金石撞击声在死寂的院子里炸开,火星伴随着一小块一小块冷却铜片的剥离不断迸溅。
每剥开一片铜壳,底下粘连的、被高温瞬间碳化又黏附在铜汁上的皮肉纤维和官袍布屑就被硬生生撕扯开,散发出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狂乱的甜臭!
这气味混合着焦炉余烬的铁腥,毒雾般弥散。
柳七郎如石雕般伫立原地。
目光死死锁住那正在被强行从铜铸桎梏中撕扯出来的焦黑遗骸。
剥到胸腹位置了!
尸体胸腔部位一块较大的铜壳被撬棍猛力一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就在铜壳碎裂后仰、内里焦枯蜷缩的骨架失去支撑向前倾倒的刹那——噗嗤!
一大股浓稠、粘腻、黑红交错的污血和不明粘稠组织,如同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孽泉,猛地从那具焦尸大张的、空洞口腔中喷涌而出!
就在这污秽的血泉喷溅的下一个瞬间——一个沾染着血污、却兀自散发着微弱而温润光泽的硬物,伴随着极其清脆的“叮啷”一声,从血污中滚落,撞在冰冷肮脏的石板上,撞在柳七郎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官靴旁!
声音敲碎了一院的恐怖死寂。
柳七郎的视线骤然钉死在那枚小小的硬物上。
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停了。
______不远处的院墙豁口,是刚才兵丁闯入时撞开的残破边缘。
混杂在围观看热闹的惊恐人群中,一道纤细的身影裹着不起眼的粗布斗篷。
苏婉云的目光穿过混乱和尘埃,冰冷而精准地落在院内那个僵立的身影上。
她的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轻轻捻动着藏在袖中半枚寒玉——另半只鹤翼的形状。
斗篷阴影下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凌似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