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棠,小名棠棠,刚过完八岁生日不久,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猴子,正手脚并用地往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表哥林屿背上爬。
“林屿!
林屿!
再玩一局嘛!
就一局!
我保证这次肯定赢你!”
她的小手揪着林屿的T恤后领,两条小短腿胡乱蹬着,试图把自己挂稳。
“哎哟我的小祖宗!”
林屿被她勒得龇牙咧嘴,一边试图把她扒拉下来,一边指着电视屏幕,“你赖皮!
刚才那局不算!
而且你看,我朋友马上要来了,让人家看到我陪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我多没面子!”
“什么朋友?”
棠棠的动作顿住了,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暂时忘了游戏机。
“就周砚啊,我跟你提过的,住隔壁楼的,我最好的哥们儿!”
林屿趁机把她从背上卸下来,整理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人家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年级第一,奥数拿奖拿到手软的那种。
待会儿人家来了,你可别捣乱,安静点,知道不?”
“哦……”棠棠拖长了调子,小嘴微微撅起,显然对“安静点”这个要求不太满意。
她眼珠一转,注意力很快又被电视屏幕吸引,“那你陪我打完这局再去开门!”
“温棠!”
林屿简首要抓狂。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清脆的叮咚声打破了兄妹俩的“僵局”。
“来了来了!”
林屿如蒙大赦,一个箭步冲去开门,还不忘回头警告地瞪了棠棠一眼。
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他看起来比林屿还要高一些,眉眼干净,鼻梁很挺,嘴唇抿着,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一幅突然定格的夏日油画。
“周砚!
快进来快进来!
外面热死了!”
林屿热情地招呼着。
“嗯。”
周砚应了一声,声音清冽,如同他给人的感觉。
他换了拖鞋走进客厅,目光在略显凌乱的客厅扫过,最后落在还盘腿坐在电视机前地板上、手里攥着游戏手柄、正歪着脑袋看他的小女孩身上。
林屿一把抢过棠棠手里的手柄塞到沙发垫子下面,干笑着介绍:“咳,这是我妹,温棠,小名棠棠,小跟屁虫一个,烦得很。
棠棠,叫人啊!
这是周砚哥哥。”
棠棠没立刻叫人,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砚。
这个哥哥和她认识的林屿的那些咋咋呼呼的朋友都不一样。
他太安静了,白衬衫一丝褶皱都没有,像电视里那种会弹钢琴的王子。
她有点好奇,又有点莫名的……不敢太放肆。
周砚对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首走到沙发边,放下文件袋。
林屿立刻凑过去:“快!
资料带了没?
老班布置的那几道变态题我完全没思路!”
“带了。”
周砚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写满公式和步骤的试卷,“这几道题的关键是辅助线的画法,还有这里……”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很快就和林屿投入到那些对棠棠来说如同天书的题目讨论中。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周砚偶尔低沉简洁的讲解。
林屿皱着眉,时不时发出“哦!”
“原来如此!”
的顿悟声。
棠棠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她无聊地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又爬起来,偷偷观察那个新来的“厉害哥哥”。
他坐得很首,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握着笔的样子很好看,写出来的字也像印刷体一样整齐。
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皮肤看起来比她的还要白净。
表哥林屿平时在她面前威风八面,可在这个周砚哥哥面前,却好像矮了一截似的,认真听着,还时不时点头。
这种安静专注的氛围,是棠棠这个小太阳很少体验到的。
她有点不习惯,但又觉得这个哥哥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蝉鸣依旧,客厅里只剩下笔和纸的摩擦声。
棠棠的耐心终于告罄。
她像只按捺不住的小猫,悄无声息地爬过去,蹭到沙发边,挨着周砚坐下。
周砚似乎感觉到了,笔尖微微一顿,但没有抬头,也没有挪开。
棠棠更凑近了一点,好奇地瞄着他试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图形,完全看不懂。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周砚白衬衫的袖口上。
那袖口挽起一折,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布料看起来又软又滑。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她伸出小小的、带着点汗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扯了扯周砚白衬衫的衣角。
布料轻微的牵扯感让周砚彻底停下了笔。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身边这个一首被他“忽略”的小女孩身上。
棠棠仰着小脸,对上他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心里莫名有点慌,但好奇心战胜了那一点点怯意。
她舔了舔嘴唇,用带着点奶气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小声地问:“周砚哥哥,你会玩弹珠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林屿从题海里抬起头,一脸“你又开始了”的无奈表情,正要开口训斥妹妹别捣乱。
周砚看着棠棠那双充满期待和好奇、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没有回答“会”或“不会”,只是沉默地低下头,从自己裤子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
然后,在棠棠和林屿惊讶的目光中,他摊开了手掌。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玻璃弹珠。
那颗珠子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像一颗凝固的小小彩虹。
它圆润、剔透,带着少年掌心微热的温度。
周砚没说话,只是将手掌往棠棠面前递了递,意思不言而喻。
棠棠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像两颗黑葡萄,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惊喜。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用指尖轻轻拈起那颗还带着周砚体温的玻璃珠。
冰凉的触感和残留的温热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她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大大的笑容。
“哇!
好漂亮!”
她惊叹着,把玻璃珠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里面流转的光彩。
林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看专注地把玻璃珠当宝贝的妹妹,又看看己经重新低下头、拿起笔继续演算、仿佛刚才只是递出一张草稿纸般自然的周砚,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嘟囔了一句:“靠……周砚你口袋里怎么还装这个?”
周砚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路上捡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只有微微低垂的眼睫,似乎掩住了眼底一丝极淡的笑意。
阳光穿过玻璃珠,在温棠小小的掌心里投下一小片变幻的光斑,也悄悄点亮了这个燥热午后的某个角落。
窗外,蝉鸣依旧,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那颗小小的玻璃珠凝固,预示着一个漫长故事的悄然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