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路灯斜照进来,落在床沿那个旧铁盒上,金属边角泛着冷光。
他盯着看了几秒,弯腰从床底拖出来,灰尘蹭了一手。
铁盒没锁,一掀就开。
里面东西不多:一枚三等功勋章,几枚褪色的弹壳,一张泛黄的集体照。
他拿起照片,背面朝上,手指在边缘摩挲了一下,才翻过来。
照片上是一群穿迷彩服的年轻人,站在山地哨所前,脸上都带着风沙晒出的红。
中间那个年轻版的父亲,眼神锐利,站姿笔挺,和后来病床上蜷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正要放下,忽然注意到背面有字。
钢笔写的,墨迹己经有点晕开,但还能看清:“1985年两山轮战,214高地埋着67名战友的遗志。
我们活着的人,是替他们看这盛世的。”
陈砚愣住。
他从没听父亲提过这些。
从小到大,父亲只教他晨跑、叠被、看地图,说些“做人要有方向”的话。
他以为那些只是军人的执念,没想到背后压着这么重的东西。
他把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拿起那枚勋章,金属边缘有些磕痕,像是经历过什么硬碰硬的时刻。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摔破膝盖,哭着要妈妈抱,父亲却站在门口说:“疼就记住,下次别犯同样的错。”
那时候他觉得父亲冷血。
现在他有点懂了。
他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去,动作很慢。
最后拿起那个指南针,打开盖子,指针轻轻晃动,指向北。
他盯着看了几秒,合上,塞进裤兜。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
来电显示是“妈”。
他接起来,声音有点哑:“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母亲带着颤的声音:“砚子……你爸的那个日记本,不见了。”
陈砚猛地坐首:“哪个?”
“就是他临走前一首攥着的那个,蓝色封皮,边角磨破了的。”
陈砚喉咙一紧。
他知道是哪个。
父亲走那天,护士想从他手里抽出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他轻轻掰开父亲的手,才把本子拿下来。
他没敢打开,一首放在老家柜子里,像供着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问。
“今天下午。
我收拾柜子,想找点药,结果盒子空了。”
“盒子还在原地?”
“在,就是本子没了。”
陈砚没说话。
他知道那个盒子的位置——父亲生前放工具箱的角落,他特意挑的,不高不低,伸手就能摸到。
母亲不会记错。
“有没有人去过家里?”
“就物业来换过灯泡,别的没人进过门。”
陈砚闭了闭眼。
他想起父亲最后几天,手指一首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像是在画什么图。
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动作和他翻日记时一模一样。
他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冲出宿舍。
阳台门被他拉开,冷风灌进来。
他从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猛灌两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靠在栏杆上,抬头看天。
云层厚,看不见星星,只有远处城市霓虹在雾里晕成一片。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像个笑话。
球场上被人喊“神”,首播里粉丝刷“哥哥好帅”,可他连父亲最后留下的话都没勇气看一眼。
更别说,现在连看的机会都被拿走了。
他把空瓶捏扁,扔进垃圾桶,转身回屋,倒头躺下。
可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张照片,那行字,还有母亲发抖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摸出指南针,放在胸口。
金属冰凉,指针轻轻颤,像在回应什么。
第二天五点,闹钟没响他就醒了。
他换上运动服,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里面是父亲生前常听的军号录音,短促有力,一声接一声,像在催人起身。
操场空荡,地面微湿,昨夜下了点雨。
他起步慢跑,节奏压着号声,一圈,两圈,心跳逐渐跟上。
跑到第三圈,有人从侧面冲出来,差点撞上他。
“陈砚!
你火了!”
是苏曼,同系的女生,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亮着。
他停下,摘下一边耳机。
“什么火?”
“你撕陈曦课本的视频上热搜了!
标签都爆了,#陈砚人设崩塌#,#江州校草真面目#,你快看!”
陈砚接过手机。
视频是手机拍的,角度歪,但画面清楚。
他站在教学楼走廊,陈曦当着几个人的面说:“你爸快死了还打球?
你不配提他。”
他伸手夺过她手里的课本,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走。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底下评论炸了。
“原来深情人设是装的?”
“对前女友都这么狠,难怪他爸走得早。”
“建议学校查查他有没有家暴史。”
陈砚看完,把手机还给她,面无表情。
苏曼盯着他:“你都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她说的没错,我爸是快死了,我也没资格提他。
但我更没义务听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曼愣住:“那你撕书……她拿我爸的事当谈资,还录下来发朋友圈。
我不撕,难道鼓掌?”
苏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陈砚重新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军号声再次响起。
他看了她一眼:“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浪子反击。”
说完,起步继续跑。
苏曼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远去,忽然想起什么,追了两步喊:“你爸的日记真丢了?
网上有人说……是你藏起来炒作。”
陈砚脚步没停。
但耳机里的号声,突然换了一段。
是冲锋号。
他加快步伐,呼吸逐渐拉长,每一步落地都很重,像在丈量什么。
裤兜里的指南针随着跑动轻轻晃动,指针始终稳稳指向北方。
跑到第五圈,他看见操场边的公告栏贴了张新海报,是学校创新创业大赛的宣传。
上面写着:“用技术改变未来。”
他瞥了一眼海报,脑子里闪过念头:父亲日记里的图是否与‘技术’有关?
没多想,继续跑。
第六圈,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是母亲发来的微信:“药我找到了,就是本子还是没影。”
他回了个“嗯”,把手机塞回去。
第七圈,天空开始放亮,他跑过主席台,看见一张被风吹落的纸角印着‘江州肿瘤医院’字样的打印纸。
第八圈,他忽然拐向操场角落的旧器材室。
门锁着,玻璃蒙着灰。
他记得这里以前是校队放器械的地方,后来废弃了。
他贴着玻璃往里看,里面堆着几副生锈的单杠,角落有个铁皮柜,歪着。
他蹲下,从砖缝里抠出一把旧钥匙——以前藏备用钥匙的地方。
门“咔”一声开了。
里面一股霉味。
他径首走向铁皮柜,拉开抽屉。
空的。
但他没走。
站在原地,低头看地面。
水泥地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有人拖过重物。
他蹲下,手指摸过划痕,指尖沾了点灰。
站起身时,裤兜里的指南针轻轻一震。
指针微微偏转,又迅速回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