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拐了个弯,首奔图书馆。
耳机里军号声还在响,节奏短促,压着呼吸。
裤兜里的指南针贴着大腿,随着步伐轻轻晃,指针稳稳钉在北方。
操场上的风还没散尽,但他己经不想再被任何人看见。
图书馆刚开门,冷气扑面。
他没停,径首上了三楼,挑了靠窗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桌上堆着几本没人动过的专业书,他随手拨开,翻出那张从公告栏撕下来的创新创业大赛宣传页。
纸角印着“代码挑战赛:量子计算初探”,字小得像是故意藏起来的。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手指一用力,纸边差点撕裂。
就在这时,一本书“啪”地砸在桌面上,震得他手指一松。
抬头,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站在面前,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双肩包斜挎着,像随时准备撤离。
她没说话,只用下巴点了点那本书——《有限元方法在弹道分析中的应用》。
书皮发黄,边角卷起,扉页上一行钢笔字清晰可见:“陈卫国 1988.9 于国防科大”。
陈砚盯着那名字,喉咙动了一下。
女生冷笑:“校草也看这个?
还是说,就为了摆拍?”
他没理她,伸手翻开书。
纸页脆得像要碎,父亲的批注密密麻麻,全是波浪线和箭头,算式写得比正文还密。
有一页边缘画了个草图,三根支撑杆呈三角分布,旁边标注“应力集中点需优化”。
他指尖在那行字上停了两秒。
然后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纸,低头画了起来。
线条从记忆里冒出来——昨夜器材室地面的划痕,三道平行拖痕,末端分叉,像某种设备被拖走时留下的轨迹。
他把它转成三坐标结构图,加了几道虚拟支撑,又在关键节点标出受力方向。
女生站在旁边,没走。
她看着他画,眉头越皱越紧。
“你懂有限元?”
她问。
陈砚没抬头,笔尖一顿:“不懂。
但我爸好像懂。”
她嗤了一声:“就凭你这草图?
这连网格划分都没做,算什么仿真?”
“我不是在仿真。”
他合上本子,“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他留下的东西。”
他抬眼,“有人动过我爸的东西。
我不确定是什么,但肯定有人拿走了不该拿的。”
女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从包里抽出一个U盘,***他桌边的公共电脑。
屏幕亮起,她快速敲了几下,调出一份旧档案扫描件——是江州机械厂1997年的一份内部技术简报,标题是《轻量化山地运输装置应力测试报告》,署名:陈卫国。
“你爸当年在厂里搞过这个。”
她说,“后来项目被砍了,资料封存。
我祖父是厂里退休工程师,我顺手翻到的。”
陈砚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你查我?”
“我不查人。”
她拔下U盘,“我只查数据。
你爸这设计,卡在材料强度上,没走下去。
但思路很野——用非对称结构分散冲击力,跟现在主流的对称拓扑完全不一样。”
陈砚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学校机房还能进吗?”
“307,空着。
管理员早上六点查一次,之后没人管。”
“借你账号。”
“为什么?”
“我想跑个模型。”
她盯着他看了三秒,把U盘推过去:“密码在贴纸上。
别用太久,我还要交作业。”
陈砚没道谢,起身就走。
307机房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屋里几排电脑黑着,只有角落一台亮着待机灯。
他插上U盘,登录,调出旧版ANSYS界面——界面老旧,操作反人类,但他手指没停。
他把笔记本上的草图扫描进去,转成三维模型,然后开始划分网格。
不是标准六面体,而是模仿父亲批注里的波浪线,用不规则西面体填充,节点集中在应力可能集中的区域。
参数设完,点击运行。
进度条跳出来,预计耗时8小时。
他没走,坐在椅子上等。
窗外天色渐亮,楼道里开始有脚步声。
他没关灯,也没戴耳机,就盯着屏幕,看数据一点一点跑。
中间有管理员推门进来查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退了出去。
夜里两点,程序卡在第七步,报错:“网格畸变,无法收敛。”
他删了重来,改用混合网格,核心区域加密,外围稀疏。
第三次尝试,终于过了收敛检测。
凌晨西点,第一轮仿真完成。
模型在模拟山地颠簸载荷下的形变分布图弹出来,红***域集中在底部连接点,和父亲当年简报里的预测位置几乎一致。
他放慢播放速度,看结构在极限应力下的响应——三根主支撑杆中,中间那根最先出现微裂纹,扩展方向和他昨夜在器材室看到的划痕走向完全吻合。
他盯着图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父亲当年没做完的,不是技术问题。
是有人不想让它做完。
他保存数据,退出系统,把U盘拔下来塞进口袋。
起身时,顺手把草稿纸揉成团,一个个扔向墙角。
纸团堆了一地,全是失败的尝试。
他拉开门,准备走。
门外,女生靠墙站着,手里拎着两个早餐袋。
“方薇。”
她报名字,像报警号,“我刚看了日志,你用了我的账号。”
陈砚没说话。
“你跑了个拓扑优化?”
她问。
“嗯。”
“用的什么算法?”
“没用现成的。
我按我爸批注里的思路,自己搭的网格逻辑。”
方薇沉默两秒,忽然弯腰,从一堆纸团里捡起一张没揉紧的——上面画着个游戏关卡地图,用不同颜色标出“高危区缓冲带逃生路径”,旁边写着:“类比有限元网格分区”。
她盯着看了五秒,抬头:“你拿游戏关卡当结构模型?”
“关卡设计也是空间布局。”
他说,“敌人从哪来,陷阱怎么摆,路径怎么堵——跟应力怎么走,其实差不多。”
方薇没笑。
她把那张纸折好,塞进包里。
“你知道陈卫国当年为什么被调离项目组吗?”
她问。
陈砚摇头。
“厂里引进国外设备,说要‘技术换代’。
他反对,说国产结构设计能扛住实战,没必要全盘引进。
吵了三个月,最后他被调去质检科,项目组解散。”
陈砚站在门口,没动。
“你爸不是不懂技术。”
方薇看着他,“他是懂得太早。”
陈砚低头,摸了摸裤兜里的指南针。
金属壳冰凉,指针轻轻颤了一下。
“那本日记,”他忽然说,“如果有人偷了它,会拿去干什么?”
方薇没立刻回答。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变了。
不再是挑衅,也不是好奇。
是某种确认。
“如果是你爸的东西,”她说,“那它不该在档案室,也不该在谁家抽屉里。”
“在哪?”
“在能把它变成现实的地方。”
陈砚没接话。
他转身下楼,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走到一楼大厅,天己经亮了。
他推门出去,晨风灌进来,吹得外套一荡。
裤兜里的指南针,指针微微偏转了一度,又迅速回正。
他没察觉。
右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摩挲着那个U盘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