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摘口罩的动作突然停滞——右手食指上的银戒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这是三年来从未摘下的枷锁，也是她与亡者之间最后的契约。
解剖台上白布覆盖的轮廓像被月光熨平的雪原。
当苏黎掀开布料时，死者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让她手术刀微微一颤。
这个位置与她自己的戒指形成镜像，就像命运恶意的嘲讽。
她下意识转动指间的银戒，金属冰冷的触感却突然让她想起昨天那个叫林默的男人——他递来咖啡时，杯壁凝结的水珠也是这样，带着令人不安的温度。
"需要帮忙吗？
"记忆里林默的声音突然浮现。
当时他站在病理科门口，白大褂袖口沾着血迹，却执意要帮她搬运标本箱。
苏黎现在才意识到，他说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她右手那枚戒指上，眼神复杂得像是读懂了什么秘密。
手术刀划开胸骨时，苏黎强迫自己专注于解剖。
但当她触碰到那颗偏移的心脏时，指尖传来的微妙震颤让她想起林默今早"偶然"经过走廊时，白大褂下摆掠过她手背的触感。
显微镜下，心肌纤维异常的螺旋结构本该吸引她全部注意力，可视野边缘却总浮现出林默翻阅病历时，修长手指在纸页上留下的折痕。
更衣室的镜面柜门映出她疲惫的脸。
苏黎习惯性摩挲着戒指，却发现银戒内圈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就像昨天林默的钢笔掉在地上时，金属笔尖在她戒指上擦过的那道闪光。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这枚死气沉沉的戒指第一次留下活人的印记。
走廊的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苏黎在转角处停下。
玻璃倒影里，她看见自己正无意识地用拇指抚摸着戒指上的划痕，这个动作熟悉得可怕——上周查房时，她曾看见林默也是这样摩挲着母亲病例上某个名字。
当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下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执念。
太平间17号冷藏柜开启时，寒气中飘落一张泛黄的照片。
苏黎弯腰去捡，银戒突然磕在金属柜门上，发出清脆的鸣响——就像昨天林默的咖啡杯撞上她托盘时，那声让她心跳漏拍的声音。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病房，而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个相框，边缘处有个与她现在戴的一模一样的银戒。
解剖室的镜子蒙着水雾，苏黎伸手擦净时，在镜面右下角发现一个用消毒液画出的极小的心电图波形。
这个特殊的波形她只在一个病人身上见过——林默的母亲。
而在波形旁边，有人用指尖写着："银戒会说话，只要你愿意听。
"晨光中，苏黎终于注意到解剖台下的异常。
在血水汇集处，一枚银色袖扣静静躺着，扣面上镌刻着古老的医院平面图——3号楼17层9室，正是当年母亲工作的产房，也是她银戒最初被戴上的地方。
袖扣边缘还缠着一根金发，在阳光下泛着和她戒指同样的冷光。
"苏医生？
"解剖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林默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
苏黎的手一抖，手术剪掉在解剖盘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里不是家属该来的地方。
"她没有抬头，继续记录着尸检数据。
"我给值班室送了夜宵。
"林默的声音更近了，"护士长说你从下午就没吃过东西。
"苏黎终于转过身。
林默站在三米外的警戒线处，手里提着保温盒。
他今天换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当他的目光落在她右手食指的银戒上时，苏黎下意识把手藏进了白大褂口袋。
"不合规定。
"她生硬地说。
林默却笑了："医院规定第9条，禁止在解剖室进食。
但没说不能在走廊。
"他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盒，"香菇鸡丝粥，加了你喜欢的白胡椒粉。
"苏黎皱眉："你怎么知道...""上周三食堂，你倒了半瓶白胡椒。
"林默指了指她身后的显微镜，"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很在意，却假装没看见。
"苏黎这才发现显微镜载玻片上的心肌切片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她最拿手的HE染色。
这种专业级别的操作绝不是外行能做到的。
"你到底是...""建筑设计师，偶尔帮医学院画解剖图谱。
"林默突然向前一步，苏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我母亲的主治医生连这个都没查过？
"解剖台的金属边缘抵在苏黎后腰，退无可退。
林默的视线像X光般扫过她胸前的工牌，最后定格在她右手："这枚戒指...""私人问题恕不回答。
"苏黎猛地推开他，银戒在解剖灯下划出一道冷光。
林默却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拇指恰好按在戒指内圈那道新划痕上："925银的氧化层被刮开了。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昨天我的钢笔...""放手。
"苏黎声音发颤。
林默立即松开，后退两步举起双手："抱歉。
"他目光落在解剖台上，"这位患者...心脏位置异常？
"苏黎瞳孔微缩："你怎么看出来的？
""胸骨切口偏移了两厘米。
"林默指着尸体，"而且你刚才记录的病理特征..."他突然顿住，"我是不是又越界了？
"解剖室陷入诡异的沉默。
苏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最终是监护仪的警报打破了僵局。
"17床！
"护士冲进来，"苏医生，林先生母亲的..."两人同时奔向ICU。
奔跑中林默的手多次"无意"擦过她的银戒，金属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
在病房门口，苏黎突然拽住他的衣角："你母亲的心脏..."她盯着林默领口若隐若现的银链，"也有镜像位移？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缓缓从衣领里拉出项链——吊坠是半枚被切割过的银戒，内侧刻着日期：2017.9.3。
"三年前的车祸。
"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母亲的心脏在右侧，肇事司机却坚持说看到她在驾驶座左边..."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刺耳。
苏黎看着病床上苍老的妇人，又看向林默项链上那半枚戒指，右手不自觉地转动着自己的银戒。
当她的戒指转到某个特定角度时，内侧的刻痕突然与林默那半枚完美吻合——"3-17"遇见"9-2017"。
"苏医生！
"护士的惊呼惊醒了她，"患者心室颤动！
""200J除颤！
"苏黎扑向病床，银戒擦过除颤器手柄迸出细小火花。
在电流击穿的瞬间，她看见林默母亲睁开的眼睛里，倒映着两个相互旋转的心脏轮廓。
当心电图恢复平稳时，林默的手覆上她握着除颤器的手。
他的戒指残片紧贴她的完整银戒，金属相接处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
"明天下午三点。
"林默突然说，"老门诊楼317室，我找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病例档案。
"苏黎正要拒绝，却看见患者监护仪上突然显示出一串异常代码：3-17-9。
这个数字组合让她指尖发凉——正是今早出现在解剖室镜子上的那行水雾字迹。
"你知道什么？
"她猛地抓住林默的衣领。
林默任由她拽着，只是轻轻碰了碰她颤抖的银戒："知道这枚戒指为什么总是指向北方。
"他指向窗外，"就像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值夜班时，北极星都会特别亮。
"夜班护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默后退着融入走廊阴影，只剩声音飘来："银戒内圈的刻痕是螺旋状的...和今天那具尸体的心肌纤维一样。
"苏黎低头，发现自己的戒指不知何时转了180度。
本该朝内的刻痕现在正对着灯光，清晰显示出逆时针的螺旋纹路——与显微镜下看到的心肌切片完全一致。
解剖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值班员惊慌的声音传来："苏医生！
那具尸体...它...它的心脏不见了！
"苏黎冲向电梯时，看见林默站在楼梯转角。
月光透过窗户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竟呈现出诡异的重影——一个影子戴着完整银戒，另一个影子的右手却空空如也。
"明天见。
"他的口型这么说。
当电梯门关闭的瞬间，苏黎的银戒突然变得滚烫。
她惊恐地发现戒指内圈的螺旋刻痕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医用橡胶手套上晕染出一个清晰的数字：9。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