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风镇的日头毒得像要把人烤出油来。
镇西头的铁匠铺前,青石板被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铁屑与汗水混合的酸腥味。凌风赤着膊,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滚,每一滴都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进腰间的粗布裤缝里。他抡着十八斤重的铁锤,正往烧得通红的铁坯上砸,火星子溅在脚边,烫出一个个黑印。
“铛!铛!铛!”
锤声沉闷,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围观的镇民们缩着脖子往后退,没人敢出声。铁匠铺门口的空地上,赵虎正用那双擦得锃亮的云纹靴,一下下碾着墙角那堆刚打好的镰刀。
“凌风,你聋了?” 赵虎吐掉嘴里的银牙签,靴底猛地用力,一把镰刀的木柄应声断裂,“小爷跟你说话呢,上个月的保护费,今天再不交,这铺子就别想开了!”
凌风握着锤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缓缓转过身,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烟尘。“赵少,再宽限三日,这批镰刀交货就有银钱了。”
“宽限?” 赵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抬脚踹在旁边的铁砧上。那铁砧是凌风爹留下的,边缘被捶打得坑坑洼洼,此刻被踹得嗡嗡作响。“你爹死的时候怎么不跟阎王爷宽限几日?”
人群里传来几声窃笑,像针一样扎进凌风的耳朵。他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却死死攥着铁锤没动 —— 他不能动手,爹留下的铺子还在,他要是被抓了,这唯一的念想就没了。
“怎么不说话了?” 赵虎见他低头,越发得意,突然眼角瞥见墙角缩着个身影,“哟,哪来的小美人?看小爷热闹呢?”
那是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姑娘,不知何时蹲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墨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她似乎受了惊吓,肩膀微微发抖,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方才凌风被羞辱时,她悄悄抬了下头,露出双泛着银辉的眸子,像藏着碎星。
赵虎本就被凌风憋了火气,此刻见这姑娘生得标志,顿时起了邪念。他甩开跟班的手,狞笑着走过去,抬脚就往姑娘后腰踹:“小贱蹄子,给小爷滚开!”
“住手!”
凌风只觉脑子里 “嗡” 的一声,那团火突然炸开了。他甚至没看清自己怎么动的,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冲,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慢 —— 赵虎扬起的靴底沾着新鲜的泥点,姑娘颤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连围观者倒抽冷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下一秒,他已经冲到姑娘身前。但他没去挡那只脚,而是反手扬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烈日下回荡,像道惊雷劈在人群里。
赵虎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他瞪着凌风,眼里先是错愕,随即迸发出滔天怒火。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嘴角淌下的血丝滴在月白锦袍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你…… 你敢打我?”
凌风没理他,转身蹲下身。姑娘还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只是长发滑开,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嘴唇咬得发白,那双银辉流转的眸子此刻正睁得大大的,里面映着凌风的影子,带着惊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没事吧?” 凌风的声音有些发紧,不知是因为刚才那一巴掌用了太大力气,还是别的什么。他闻到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像雪后松林的气息,和这炽热的铁匠铺格格不入。
姑娘摇摇头,声音细得像蚊蚋:“我叫灵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嘎的怒吼:“谁敢动我儿子!”
凌风抬头,只见镇主赵猛骑着匹黑马冲过来,腰间的钢刀随着动作晃悠,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赵猛满脸横肉,三角眼扫过赵虎红肿的脸,顿时瞪得像铜铃:“凌风!你找死!”
他翻身下马,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周围的镇民吓得纷纷后退,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家里跑。
凌风把灵汐往身后拉了拉,掌心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只觉得一片冰凉,像握着块上好的暖玉。这触感让他心头一颤,胸腔里那团火突然变得温顺起来,化作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游走。
“赵镇主,令郎先辱人,再伤姑娘,难道不该管教?” 凌风站直身体,明明比赵猛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
“放肆!” 赵猛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在赤风镇,我赵家的话就是规矩!今天我不仅要拆你铺子,还要把这小贱人带回府里!”
说着,他猛地拔刀,寒光一闪,直劈凌风面门。
灵汐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拉凌风,却被他反手按住肩膀。就在刀锋离眉心只有三寸时,凌风突然觉得右手背一阵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他来不及细想,抬手就朝刀面按去。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赵猛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开裂,钢刀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插进滚烫的石板缝里,刀柄还在兀自颤抖。
所有人都僵住了。
赵猛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又看看凌风那只平平无奇的右手,眼里满是惊恐:“你…… 你手上是什么?”
凌风低头,只见右手手背上,一枚金色的鳞片印记正缓缓褪去,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烙铁烫过。那股暖流还在四肢百骸里冲撞,让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爹!” 赵虎突然反应过来,捂着肿脸哭嚎,“你快杀了他!杀了这个贱民!”
赵猛脸色铁青,他横行赤风镇三十年,还从没吃过这种亏。但刚才那一下太过诡异,他心里莫名发怵。他死死盯着凌风,一字一句道:“三日,我只给你三日。三日后若交不出银钱,我不仅要拆你铺子,还要你好看!”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钢刀,狠狠瞪了眼围观的镇民,带着赵虎和跟班们狼狈地走了。
人群这才炸开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刚才那是什么?龙纹?”
“老凌家难道藏着什么秘密?”
“这凌风,怕是要出息了……”
凌风没理会这些议论,他转过身,看着还愣在原地的灵汐。姑娘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素白的裙摆沾了些灰尘,更显得楚楚可怜。
“你……” 凌风刚想开口,就见灵汐身子一晃,竟直直朝他倒来。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只觉得怀里一软,温香软玉般的身子带着一丝凉意。灵汐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长发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
“我…… 我有点晕。” 灵汐的声音带着气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凌风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没了血色。他心里一紧,连忙打横将她抱起:“我带你进去休息。”
灵汐轻 “嗯” 了一声,没再挣扎,只是将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隔着粗布短褂,凌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冷香。他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脚步也变得有些僵硬。
铁匠铺很小,前屋堆满了铁器,后屋是间简陋的卧房,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木柜,还有爹生前用的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
凌风把灵汐放在床上,又倒了杯粗瓷碗的水递过去。“你先歇着,我去烧水。”
灵汐接过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她低下头,小声道:“谢谢你。”
凌风 “嗯” 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蹲在灶台前生火,看着跳动的火苗,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的画面 —— 灵汐那双含着碎星的眸子,她倒在自己怀里时的柔软,还有手背上那枚神秘的龙纹。
他不知道,这一天,不仅改变了他的命运,也让两个本不该相交的命运轨迹,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铁匠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沉默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