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裹着湿透的粗布衣裳,首往骨头缝里钻。
他佝偻着背,缩着脖子,像一截被风雨随意抽打的朽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少石村通往村尾自家老屋的泥泞小路上。
泥浆糊满了那双早己看不出颜色的旧球鞋,每一步都发出“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声响。
雨幕笼罩下,少石村显得格外破败和寂静。
低矮的土坯房沉默地趴在泥地里,屋顶的茅草被雨水压得抬不起头。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腐烂草叶味和若有若无的牲畜粪便气息,这是山村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贫穷味道。
叶晨的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映不出半点天光。
雨水顺着他凌乱打结的头发流下,滑过额角一道己经发白、却依旧狰狞的旧疤——那是“礼物”,大学里那位叫赵天宇的富家少爷,用镶着金属边的厚重书本,一次又一次“赐予”他的印记。
连同那些刻薄的嘲笑、冰冷的拳头、故意泼在被子上的脏水、锁在厕所隔间里整夜的黑暗……最终汇聚成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脑子。
医生们摇头叹息,诊断书上写着冰冷的“脑部创伤后遗症,智力严重受损”。
于是,他就这样被“退”了回来,像一件被城市丢弃的、再无价值的垃圾。
一个“傻子”。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常年聚集着几个游手好闲的汉子,刘二狗是他们的头儿。
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穿着件油腻腻的夹克,此刻正叼着根劣质烟卷,斜睨着雨中的叶晨,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戏谑。
“嘿!
瞅瞅!
咱们村的文曲星回来喽!”
刘二狗怪腔怪调地嚷了一嗓子,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旁边几个跟班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
“文曲星?
我看是扫把星吧!
出去一趟,魂儿都丢城里了,带回来一脑子浆糊!”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附和道。
“还大学生呢!
屁!
连村头二傻子都不如!
二傻子还知道饿了要饭吃!”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指着叶晨,唾沫星子飞溅。
叶晨仿佛没听见。
或者说,那些尖锐的词汇在他混沌的思维里撞了一下,激起一点模糊的涟漪,却无法形成任何有意义的抵抗。
他只是更紧地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想快点穿过这片令他本能感到不安的区域,回到那个虽然破旧却能遮风挡雨的土坯房里去。
泥路太滑了。
叶晨本就脚步虚浮,心神不宁,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泥坑里。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前胸后背,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哈哈!”
刘二狗一伙的笑声更大了,充满了恶意的快活。
叶晨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掌在泥水里撑了一下。
就在他撑起半边身子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浑浊的泥水坑边缘,靠近老槐树虬结的树根处,似乎有一点微弱、温润的光泽一闪而逝。
那是一种近乎错觉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微弱却执着。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放弃了立刻爬起的念头,反而朝那个树根的位置,在泥水里艰难地爬了两步,伸出糊满泥巴的手,朝着那点微光的位置用力地刨挖下去。
指甲缝里塞满了冰冷的泥,但他毫不在意。
几下之后,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圆润的物件。
他猛地将它从泥泞中抠了出来!
那是一枚玉佩。
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是温润的乳白色,质地细腻得如同凝脂。
雨水冲刷掉表面的污泥,露出了它古朴而神秘的样貌——玉佩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仿佛活物般缠绕游动的云纹,而在云纹的中心,一条形态威严、鳞爪飞扬的五爪蟠龙昂首向天,龙睛的位置似乎蕴藏着两点极其深邃的光点。
玉佩的背面,则刻着一个古拙的篆体“叶”字。
叶晨的心脏,在接触到玉佩冰凉的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悲伤和难以言喻的温暖同时涌上心头。
他混沌的大脑似乎被这强烈的情绪冲击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下意识地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冰冷温润的触感透过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
“喂!
傻子!
你趴在那儿掏什么宝贝呢?
捡到狗屎了?”
刘二狗的大嗓门带着戏谑和好奇,由远及近。
他和几个跟班踩着泥水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泥水里的叶晨。
叶晨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攥着玉佩,挣扎着想爬起来。
刘二狗的目光落在了叶晨紧握的拳头上,那指缝间透出的温润玉色,在灰暗的雨幕中显得异常醒目。
贪婪立刻取代了戏谑。
“哟呵?
还真捡着东西了?
拿过来给狗爷瞧瞧!”
他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去抓叶晨的胳膊。
叶晨像受惊的野兽,猛地一缩手,把玉佩更紧地护在胸口,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嗬嗬”声,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妈的!
你个傻子还敢藏东西?”
叶晨的抗拒瞬间点燃了刘二狗的怒火,也激起了他的贪婪。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一个傻子挑战了,尤其是在手下面前。
“给老子拿来!”
他怒骂一声,不再客气,狠狠一脚踹在叶晨的后腰上!
“砰!”
沉重的闷响。
叶晨刚撑起一点的身体被这一脚踹得再次重重扑倒在泥水里,泥浆溅了他满头满脸,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剧痛从腰眼炸开,瞬间传遍全身。
“拿来吧你!”
刘二狗狞笑着,弯腰就去掰叶晨死死护在胸前的手。
他的力气极大,叶晨那点微弱的抵抗根本无济于事。
几根粗壮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硬生生地掰开了叶晨紧握的手指。
那枚古朴温润、刻着蟠龙和“叶”字的玉佩,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嘿!
这玩意儿看着不赖啊!”
刘二狗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抓,“归老子了!”
“不…不…”叶晨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一种源自血脉的、近乎本能的守护欲压倒了对疼痛的恐惧。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刘二狗抓向玉佩的手臂撞去!
“哎哟!”
刘二狗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虽然没摔倒,但玉佩却脱手掉落在两人之间的泥水里。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刘二狗。
“***傻子!
反了你了!”
他恼羞成怒,脸上横肉抖动,凶相毕露,“给我打!
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命令一下,旁边的几个跟班立刻像恶狗一样扑了上来。
雨点般密集的拳脚,带着风声和污言秽语,毫不留情地落在叶晨蜷缩的身体上。
砰!
砰!
砰!
拳头砸在背上、头上、肩膀上。
脚踹在腰上、腿上、肚子上。
“打死你个废物!”
“让你撞狗爷!”
“呸!
还护着破石头!”
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叶晨。
每一拳、每一脚都像带着倒刺的铁钩,撕扯着他的皮肉,敲打着他的骨头。
他只能本能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护住头脸,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濒死的虾米。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温热的、从口鼻中溢出的腥甜液体,糊了他一脸。
世界在剧烈的疼痛和眩晕中旋转、模糊,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窒息感。
混乱中,不知是谁狠狠一脚,正踹在叶晨的额角——那个被赵天宇留下旧疤的位置!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从叶晨喉咙里挤出来,额角旧伤疤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混着雨水和泥浆,染红了他半张脸,也染红了他脸颊下紧贴着的那枚玉佩。
就在他的鲜血浸染到玉佩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感,猛地从玉佩上传入叶晨紧贴着它的脸颊皮肤!
那枚温润的玉佩,龙睛的位置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芒!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却带着奇异暖意的细流,顺着额头崩裂的伤口,极其隐秘地渗了进去,如同一缕投入冰窟的阳光,瞬间穿透了无边的痛苦和冰冷的黑暗,首抵他混乱不堪的意识核心!
叶晨眼前猛地一黑,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底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无比威严、穿透灵魂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