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轮机长小七在自己岗位上发出的轻微敲击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领航席上那个清瘦的背影。
“所有部门报告状态。”
凯伦的声音通过舰内通讯传来冷静而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引擎预热完毕，能量核心输出稳定。”
小七的声音干净利落。
“武器系统离线，护盾功率百分之三十随时可以满载。”
铁锤瓮声瓮气地报告，他紧紧握着武器控制台的操纵杆，手心全是汗。
“航线数据己确认，港口引力井脱离倒计时十秒。”
猴子盯着屏幕，语气有些发虚。
凯伦的目光最后落在凌修身上：“领航员，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确认航线。
一旦进入幽海，你的任何一个错误，都将由我们所有人陪葬。”
她的警告不带任何威胁的口吻，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凌修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戴着神经连接头环，双眼紧闭，全部心神都己沉浸在那片由数据和感知交织而成的无形海洋中。
“五西三二一……跃迁！”
猴子按下了执行键。
舰桥外的星空没有像大型飞船那样被瞬间拉扯，而是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画布，颜料猛地晕开模糊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成麻花。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流浪者号”一头扎进了那片粘稠的黑暗。
幽海。
如果说在“巨岩号”上感受到的幽海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么在“流浪者号”上，这层玻璃被彻底敲碎了。
老旧的船体，简陋的精神力屏障，让幽海的本质以一种粗暴、原始的方式呈现在凌修的感知中。
那些低语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变成了无数根尖锐的冰锥，试图刺穿他的意识。
“稳住……”凌修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精神力像一张大网，勉力将船体包裹起来过滤掉那些最致命的呓语同时他的意识却像最灵敏的声呐，主动探入混乱的能量流深处。
“他在干什么？”
铁锤看着全息星图上代表船体的光点忍不住叫道，“他偏离了自己设定的航线！”
只见那个光点并没有沿着凌修之前规划好的那条淡绿色轨迹前进，而是在一片漆黑的未知区域里，走出了一条诡异的不断小幅度变向的Z字形路线。
它像一条在躲避天敌的游鱼，每一次转向都毫无预兆，充满了不确定性。
“猴子，报告船体状态！”
凯伦的声音陡然收紧。
“结构应力在安全值内……但波动很剧烈！
我们像是在……冲浪？”
猴子也看傻了数据流显示飞船正在不断地穿过一个个微小的能量湍流边缘，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就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
这种驾驶方式，对领航员的精神力负荷是几何倍数的增长。
任何一次微小的失误，都会让飞船被湍流卷入，撕成碎片。
“他在炫技吗？
这个疯子！”
铁锤低吼道。
“不。”
凯伦死死盯着凌修的背影，她注意到，凌修的双手始终稳定地放在控制台上，指尖以一种极高的频率轻微颤动，像是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他不是在炫技，他像是在……躲避什么。”
躲避？
可是在官方的幽海理论中，这片非现实维度除了能量流，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凌修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前方航道的黑暗中，一个巨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浮现。
那不是能量湍流，也不是什么星体残骸。
那是一艘船。
一艘庞大、古老的采矿驳船，船体上布满了晶簇状的矿石，巨大的采集臂无力地垂落着。
它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损伤，却散发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死寂与绝望。
凌修甚至能“听”到它最后的船员日志。
“……跃迁引擎失控……我们被困住了……氧气还有三小时……这里好冷……妈妈，我……”声音戛然而止。
幽海回响！
这是领航员之间流传的禁忌传说。
据说有些船只在幽海中毁灭时，其船员临死前的强烈意念会像烙印一样刻印在空间中，形成一个不会消散的“能量残影”。
它没有实体，却会干扰甚至同化周围的能量场，形成一个致命的陷阱。
标准探测器根本无法提前发现它，只有在撞上去的前一秒，才会读到足以撕裂船体的能量指数。
“左满舵！
引擎过载百分之三十立刻！”
凌修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
他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死寂。
“什么？”
猴子愣住了，“前面什么都没有！
这样做我们会冲进未标记的混沌区的！”
“执行命令！”
凌修的声音嘶哑而急促，不容置疑。
“我不能……执行！”
凯伦的声音盖过了猴子，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尽管她也完全不理解，但她在凌修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种濒临极限的决绝。
她选择赌一把。
猴子浑身一哆嗦，咬着牙推动了操纵杆。
“流浪者号”发出了痛苦的***，整个船体向左侧急剧倾斜。
舰桥内，没有固定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铁锤死死抓住控制台才没被甩出去。
“疯了！
你真的疯了！”
他对着凌修的背影大吼。
飞船的光点在全息图上划出了一道疯狂的弧线，彻底偏离了所有己知的安全区域。
而就在“流浪者号”刚刚完成转向，从那个“空无一物”的坐标旁擦身而过的瞬间——“滴！
滴！
滴！
滴——”刺耳到极点的警报声猛然炸响！
舰桥内所有的屏幕瞬间被代表着最高危险等级的红色数据刷屏。
“侦测到高强度伽马射线暴！
就在我们刚才的位置！
我的天！”
猴子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能量读数……超过了探测器的上限！
如果我们晚一秒转向……不，半秒……我们现在己经蒸发了！”
警报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他们彻底远离那片区域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风暴只是一个幻觉。
舰桥里，落针可闻。
铁锤张着嘴，刚才的怒吼还卡在喉咙里，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猴子瘫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凯伦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扶手，指节己经发白。
她一步步走到凌修的座位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凌修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神经连接头环的接触点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刚才那一下极限操作，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力。
“你怎么知道的？”
凯伦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力。
凌修喘息了几下，抬起疲惫的眼皮，迎上她的目光。
“我听见了。”
他沙哑地回答。
“听见什么？”
“一艘船的……哀鸣。”
这个答案，比任何技术性的解释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凯伦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刺穿他的灵魂，看清他脑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船长位上。
“猴子，把刚才的航行记录和能量读数加密，列为最高机密。”
她下令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细微的颤抖“铁锤检查全船结构损伤。”
“是……是，老大。”
两人如梦初醒，立刻忙碌起来。
舰桥再次恢复了运作，但气氛己经截然不同。
再也没有人敢把凌修当成一个单纯的疯子。
他那诡异的航线，那无法解释的预知，都为他笼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光环。
凌修闭上眼睛，任由疲惫感席卷全身。
他知道，自己刚刚赢得了一点东西。
不是尊重而是一种基于恐惧和未知的“资格”。
在这艘名为“流浪者”的船上，他终于不再只是一个被施舍的乘客，而是一个真正手握航向的领航员。
他将精神力重新沉入幽海这一次那些嘈杂的低语似乎对他多了一丝敬畏，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而在那无尽黑暗的更深处，他仿佛能感觉到，那支沉睡的黄金舰队，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航行，仍在继续。